这件事不容易做,最难的在于得到当地商人的新任。
他们连清政府都不信任,怎么可能新任初来乍到的周琅呢。
洋人倒是很积极,其实洋人普遍认同周琅在福建的贸易政策,看好周琅,否则胆小如鼠的葡萄牙人也不可能敢出兵了,万一满清打回来,他们不担心报复?
不等周琅去请,洋人自己都在想办法跟周琅谈判,他们有的担心周琅跟过去的满清官员一样,很难打交道,希望尽快确定贸易规则。
现在满清的官府被打破了,新的政府还没有建立,那么贸易该怎么管理,洋人很关心。
周琅告诉他们,会先按照福建模式,组建起海关衙门,之后的管理办法会印刷成册向各国商馆发放。
制度肯定会改革,福建沿用的是从东港带来的,东港早期的模式是周琅跟荷兰人一起商议出来的,但运作中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还是水土不服的原因,荷兰的一些管理办法,放在中国跟中国商业文化会起冲突。
所以现在占了商业最发达的广州,周琅觉得有必要总结经验,进行改革。
可老外很积极,本地商人则避之惟恐不及。
周琅专门派人去请他们,还是跟这些人都打过交道的魏连理,但就是没一个肯出山的。
十三行商人确实在清政府的垄断保护下,取得了垄断性利润,但这几年实在是被官府勒索怕了,赚够了钱的,早就想摆脱十三行的束缚,像潘家这样的,可官府一直不让,说他们家境殷实,岂能让他们置之事外。
潘家其实很渴望转化社会身份,他们家最优秀的人物,并不是现在的掌舵者潘有度,家族地位最高的是他的弟弟潘有为,因为潘有为考中了进士,还参与了四库全书的编修,现在是满清官员。
那些在十三行贸易中亏损的,更是不像趟这趟浑水了,以前给官府送礼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现在傻子才会去继续干这一行呢。
抢着头皮上的也有,一群外行,艳羡十三行财富的小商人打破头想挤进来,但周琅觉得他们没有足够的经验,没有背景,对他重开贸易没有帮助。
十三行商人一个个躲到乡村不肯出头,周琅只能耐心让魏连理一个个登门拜访。
潘家、伍家、叶家和卢家,四大行商都要拜访道,老行首蔡世文也要招呼到位。
经过魏连理舌灿莲花一般的游说,蔡世文和伍秉钧才勉强来求见周琅。
周琅是认真跟他们谈的,表示希望他们继续经营,尽快恢复广州市面。
茶叶贸易一去不回了,厦门和福州成了新的茶叶中心,一个垄断闽北,一个垄断闽南的茶叶贸易,广州也只能依靠当地茶叶维持,盛世不再。
可广东繁荣的手工业还在,转型后,应该还是大有可为的。
蔡世文表示,他已经有心无力,家里改变卖的都变卖了,实在无理进行从事行商经营,更不可能担当保商职责了。
这两人不太放得开,一味的推脱,周琅本不喜欢强人所难,但现在需要他们。
耐着心详细了解他们经营中的困难,发现现金流一直是一个制约,周琅了解,进出口贸易是需要压大量的资金,所以许多国家为了刺激贸易,往往由国家开办进出口贸易银行,为进出口贸易提供信贷支持,周琅正好可以做这件事。
他们第二个担心的,就是官府的勒索和限制,勒索无度,限制无常。根据统计,十三行从成立到解散,每年向官府报效的银子高达70万两,这是向朝廷明面报效的,不是纳税,而向官员个人报效的,就没有记录了。反正皇帝过寿,大婚,嫁女儿他们都要报效,打仗,救灾,乾隆南巡,他们还要报效。跟勒索一样让他们害怕的,则是限制,清政府对贸易做了很多限制,有限制生丝贸易的,有限制鴉片贸易的,大多数的限制都有实际考虑,周琅可能也会继续禁止。但这些限制,时有时无,本来好好的贸易,突然官员来了,说那年哪个皇帝要限制这个贸易,这个生意不能做了,一下子就让签订了合同的商人手足无措起来。只能塞银子通关。
第三个担心的,则是人身安全,做生意破产了,官府不但罪责,查抄家产,还会将人发配充军,至于会是那种结果,完全看官员的喜好,看事情闹得大不大,一旦闹大了,闹到乾隆面前,这个商人基本上就拉倒了。
总之就是,在清政府的管理下,十三行承担的责任越来越多,权力却没有增加,导致越来越没有经营下去的必要了。康熙、雍正年间的贸易情况还算好,潘家赶上了好时候,潘振承做了几十年总商,那时候权力相对较大,报效相对较少,让潘家积攒下了上千万的家产,可乾隆年间,尤其是乾隆晚期,貪官实在是太多,贪的又实在是太狠,就让十三行有些撑不住了,基本上倒闭破产和发配的老行商,都是乾隆年间的。
周琅首先向俩人保证:“你们知道,我是一个海寇。在我眼里是没有士农工商之分的,今天士人,明天农人,后天商人,人就是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人只有好人和坏人,做好事的是好人,做坏事的是坏人。只有良民和刁民之分,遵纪守法的是良民,作奸犯科的是刁民。仅此而已。我请你们来呢,是想商量出一个恢复贸易的办法。你们不用着急,我也不会强迫你们继续做行商,其实我也不打算设立十三行了。以后就只有普通商人,谁都可以跟洋人做贸易,只要照章纳税,官府不会干涉。”
周琅表态完,也许是诚意打动了他们,也许是想博一下周琅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或者赌一下周琅能在广东站住脚,俩人第二天恢复表示愿意继续出面经营。
周琅这才继续跟他们讨论,这次还请来了英国、荷兰、法国等商馆的代表,大家坐在一起集体讨论,繁荣贸易,必须是贸易双方的利益都照顾到,否则这贸易是做不长的。这谈不上谁管理谁的主权问题,没有尊严成分在内,都是平等的贸易关系。在扩大贸易这个目的上,大家是利益共同体。周琅还请来了亨利皮特,授命他为中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也参与贸易章程的讨论。
这一讨论就是十几天,一口通商存在几十年的弊端都被翻了出来。
会议的结果行商也好,洋商也好,都很满意,甚至说期待,因为周琅的态度是洋人在中国从来没见过的,也是行商们在中国官员身上从未见过的,没有高低贵贱的观念,对谁都能平等的交谈和沟通,而且十分认真的听取大家的意见,尤其是这一点,普通人不在乎,越是有身份的越是在乎,因为这东西叫做尊重。
周琅同意洋人提出的,废除各种陋规的要求,那种类似于勒索的,完全不透明的收费方法,实在是让他们风险太大,本来预计可以盈利的一次贸易,有可能因为官员胃口突然变大而亏损。
周琅承诺,以后关税征收会变得透明,这点进行过福建贸易的都应该清楚,虽然税率卡斯比广州要高,但很透明,多少就是多少,没有额外收费,不会因为海关监督过生日,突然增加收费。如果税率更改,也一定会公示。
对行商表示,会开办一家专门给商人提供借贷的机构,利息会很低廉,一个月以内的短期融资会压低到一厘(百分之一),而他们之前的月息往往高达六厘(百分之六),加上利滚利,行商们借贷的成本往往在3分(百分之三十)道5分之间,大清律例规定的最高利润是36%,这已经算是高利贷了,同时期英国借贷利润已经压低到了10%以下,这就是拥有完善和发达的金融市场和没有完善金融市场的区别。
当然这家信贷机构,不会只服务于十三行商人,而是面向所有商人的。
结束跟十三行和洋商的讨论之后,周琅制定出了一系列新的制度。
大体上沿用了在福建施行的制度。
以简单税率为主,但增加了更多,覆盖面更广的征税对象。
在福建,之前除了茶叶税外,只征收固定的进港税,这相当于对大多数商品没有征税,征税对象是茶叶和商船,尽管经济链具有传导效应,这些成本会摊派到其他商品上。可周琅现在要的是增加税收,所以多一个名目就多一种税收。
这是短期考虑,长期考虑则是,征税对进出口产品具有调节作用。比如对非必需品、奢侈品加重税,可以有效遏制这些非必需品的进口,在不影响大多数人生活品质的情况下,降低货币外流,让贸易向更有利的方向发展。
不过由于征税成本,和监管难度问题,周琅还是没有开征那些有大量人为操作成分的税种。茶叶为什么征税,因为茶叶贸易建立了标准化模式,出口的都是一箱一箱的茶叶,标准箱是五十斤。其他商品则大多是散装,除了鴉片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