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妹真的是一个好妻子,知道丈夫出征,她也不哭不闹,默默帮忙收拾好了行装,这就是天地会儿女了,换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怕做不到这么冷静。
陈三妹从不干涉周琅的正事,默默做着一个贤内助的角色,但周琅并不认为她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哪有女儿不想娘家的,可是她的娘家,她的哥哥现在被清军包围在彰化一带,已经许久没有准确的消息传回来了。
陈三妹从没有在周琅面前提过她哥哥的事情,也没有哭求周琅去救她哥哥,但周琅不相信她不关心。周琅一直也没提过,因为他始终将天地会当成潜在的对手,将陈周全看作自己最大的威胁,可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对妻子有一份亏欠。
“等我从广州回来了,我就发兵北伐,大哥一定没事的!”
临行前周琅许下了这样一个承诺,没看到妻子的表情,因为她背过了身,让出征的丈夫看到妻子流泪,这不吉利!
自从上了船,周琅就觉得热,他甚至拉低了领口,让冰冷的海风吹进他的胸口,但依然无济于事。
他站在船头,看着起伏的船身砸碎碧蓝的翡翠,天际一望无边,看不到彼岸,犹如人的未来总是遮在命运面纱的后面。
再远的行程也有尽头,十个日夜之后,船就到了澳门外海。
没有贸然入港,因为此时陆地上的情况不明,马嘎尔尼跟当地官府的冲突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周琅也不清楚。
谢清高拿着望远镜在珠江口一带搜寻,他在寻找引水员,寻常时期看到海船到来,就有引水船靠上来,因为这是他们的生意,一次三十个银元,是相当丰厚的酬劳。
可是今天很奇怪,外海一片平静,连渔船都看不到几艘。
显然正常的社会秩序已经受到了冲突的影响。
“进伶仃洋看看吧,也许官府已经把英夷平了。”
谢清高放下望远镜后冷冷的说道。
他对这次出击十分不满,因为表面上看这是周琅在帮夷人对抗官府,他甚至骂出了认贼作父的话来,即便后来周琅向他坦诚自己并不是跟英国人一条心,跟英国人一起去广州,也许还能制约英国人,但谢清高也是半信半疑,觉得多半是借口。
可他还是来了,因为就像周琅想的那样,他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谢清高不来,他船上的大副可以来,而谢清高还真舍不得把自己的船交给别人。
进入伶仃洋不久,还真的就碰到了一艘船,对方直接就靠了上来,这时候周琅才弄清楚了目前的状况。
让他惊奇的是,这艘船明明都是广东人,可竟然是为马嘎尔尼服务的,船是常年在珠江流域迁移的渔船,人是不被社会接纳的疍民。
他们拦截周琅的船,本来是要挡回去,发现是马嘎尔尼的援军之后,就一路将幸运号接引到了虎门。
到了虎门情况更加明晰。
马嘎尔尼一个月前开始行动,当时他手里只有七艘武装商船和军舰,这在广州洋面上,已经算是一只不可忽视的力量了,更重要的是,他手里还有相当数量的陆军,因为马嘎尔尼可不是一个人,他来中国是带了一只数量庞大的使团的,总人数高达600人,除了一些文职人员,研究学者和后勤人员之外,大多数都是军事人员,其中就有高达300人的陆军士兵。
但这样的兵力跟广东官府对抗,依然远远不足,所以马嘎尔尼当时就号召在广东的全体英国人武装起来捍卫英国的尊严,响应者为数不少,在澳门就有几艘英国商船等待出航,这是正经的航海季节,有许多去年夏天到来的商船集中,要不是有许多船已经走了,马嘎尔尼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这些在澳门的英国商船和水手武装起来,为马嘎尔尼增加了一百个士兵,同时多了三艘武装商船和四十多门大炮,马嘎尔尼还在澳门雇佣了一批无业的欧洲冒险家,又多了两百个士兵。
加上从台湾到广州的两艘武装商船,马嘎尔尼一时间拥有了一只十二艘舰船,还有一千兵力的武装力量。
尽管用这一千杂乱无章的軍队去攻打广州不太可能,但攻占几处险要关口是足够了,马嘎尔尼选择的是,从澳门进出广州的咽喉虎门,清军在这里有一个水师协,数百名水师士兵驻扎,还有为数不少的大炮,以及坚固的防御工事。
可竟然没有阻挡马嘎尔尼舰队超过一上午,早晨攻击,下午马嘎尔尼就坐在水师协的官署里喝下午茶了。
占领虎门之后,马嘎尔尼闹出的动静足够大了,他以为当地官府会迫于压力跟他谈判,可迎来的是当地一次次调兵遣将,对方派出的援军很快就到了,但却没有贸然进攻虎门,而是远远驻扎,对方不进攻,马嘎尔尼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反击,就一直这么对峙着。
陆地上进行对峙,水面上马嘎尔尼却没有停止动作,由于占领了虎门这个咽喉,而官府却没有妥协,马嘎尔尼一边请求援军,一边自己努力给当地官府施加更大的压力。
他采用的办法是阻绝贸易,封锁一个国家的海岸线,断绝对方的贸易,一直是西方国家用来给敌人施加压力的最好办法,因为西方国家都是小国,贸易是必需品,就算大如法国,也无法承担断绝贸易的后果,但这个方法在满清身上也不好使。
不过结果没有收到,战术是完美的完成了。
依靠十二艘舰船的强大力量,又有虎门咽喉要道的地利,广州到澳门之间的贸易一时之间确实被阻断了。
不过马嘎尔尼也遇到了很大的压力,因为满清官府对封锁还没有表示,在澳门的各国商人却都受不了,纷纷通过各国的代表向马嘎尔尼提出抗议,此时正是航海时节,大家都忙着进行最后的备货,这个节骨眼封锁贸易,给他们带来的损失太大了,等待了一年,眼看着就要起航,少一批货物就少了数倍的收益,一年时间可就白等了。
马嘎尔尼也不想跟所有国家为敌,他是一个外交官,他不但不愿跟所有人为敌,甚至还反过来游说各国,希望各国支持他,大家一起给当地官府施加压力,要求他们制定更有利的贸易政策,而且要求更多的法律权力,也就是寻求治外法权,这是对所有欧洲人都有利的。
同时在阻断贸易的同时,马嘎尔尼也没有对各国的商船采取强硬措施,没有扣押各国商船,只是雇佣当地疍民拦截,让他们返回澳门等待。
通过这些手段,马嘎尔尼虽然没有拉拢到各国跟他站在一起,但也没有让各国商船站在官府一边,算是让其他国家都保持了中立。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说到底尊严还得靠自己才能捍卫,自己丢的脸,那就得自己争回来。
但马嘎尔尼不是科林,他没有科林那么激进。虽然他的军事素养没有科林高,可这并不妨碍他能更理性,更正确的看待问题。
首先马嘎尔尼本人的能力确实很强,他出身于贵族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毕业于都柏林三一学院,之后进入伦敦坦普尔大学进修,师从荷兰伯爵(霍兰伯爵)亨利·福克斯。1764年,被任命为全权特使,赴俄国与叶卡捷琳娜二世商谈结盟事宜。之后他进入英国议会。1769年,返回爱尔兰出任爱尔兰议会议员,并出任爱尔兰事务大臣。1775年,他出任加勒比群岛总督。1780年,出任印度马德拉斯总督。1786年,他拒绝出任印度总督,返回英国。
虽然马嘎尔尼的主要履历是从政经验,缺乏军事经验,可常年作为海外殖民地总督,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而且他也在印度做过马德拉斯总督,对印度的历史和现状比科林要清楚的多,他当然也知道辉煌的普拉西战役,但他很清楚,那是一次野战。
他不但比科林更懂印度,最关键的是,他比科林更懂中国,甚至可以说,马嘎尔尼是现在最了解中国的英国人,这半年来他就一直在研究中国,走访了许多中国地方,中国让他最震惊的地方在于,即便是最普通的一个县,都会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
城堡化!这是马嘎尔尼认为中国跟印度最大的区别,他使团中的军事专家做过评估,即便是中国最坚固的长城,也无法防御重炮的轰击,可同时他们也很清楚,有城墙跟没有城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中国国土的城堡化,让马嘎尔尼认为,要攻占中国,就必须一座堡垒一座堡垒的攻击下去,需要消耗的兵力是无法想像的,别说英国了,就是整个欧洲都不具备这种规模的人力。
因此跟科林不同,马嘎尔尼并没有天真的想要通过一场战役,就占领中国的一个省,或者其他什么目的,他更多的是要争尊严和争利益。
尊严自不用说,对方得给英国一个说法,释放扣押的东印度公司职员,并给与道歉和赔偿,利益方面,马嘎尔尼希望能得到自己去北京没能得到的利益,也就是开放贸易和建立商栈。
当然一座城池一座城池打下去,别说整个中国了,就是一个广东省都打不下来,可广州城还是有可能的,因为这座城池就靠近河流,可以直通要害,直逼中枢。
但依靠自己手里的一千来人依然不够,广州可是一座大城,整个欧洲比这座城市大的,也没有几座,一千人铺开了,手拉手都围不住这座城,所以他需要更多軍队。
这时候周琅来了,马嘎尔尼是十分高兴的,开办了热烈的舞会招待这个中国人,这个一年之内在英国人中声名鹊起的中国人。
出席宴会的,除了马嘎尔尼和使团中一些头面人物,比如著名的斯当东等,还有周琅的老熟人科林,比周琅更着急的科林比周琅早了一天来到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