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宴饮,刘稷拿着一盒在平康坊买下的胭脂,与封浩一齐回到封府,下马之前,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对方,脸上身上还有红印子呢,浑身的香气遮都遮不住,就这样子也敢去见娘子?
封浩看出了他的疑惑,嘿嘿一笑:“今日出门前,已经同她说了,你在平康坊宴请同僚,准我吃酒。”
他的眼神,让刘稷明白了,既说是平康坊,这酒便不可能素到哪去,难怪之前有恃无恐。
“那便好,否则嫂嫂怪罪,不让我登门,那就惨了。”
“只管理她做甚,不还有母亲吗,今日这事若无她的首肯,某又岂敢做主?”
刘稷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位大舅哥,岳母分明就是要让他历练,像商路分成这种事,京城不比安西,一个后宅妇人是不方便出面的,封常清一走,这个宅子他才是主事者,有些事情就要担起来,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不想负什么责的,知道归知道,有些话,哪怕身为妹夫也是不好直言的,男子谁不好个面子,特别是封浩这种二世祖。
“大郎,你这些日子,去寺里当值了么?”
想来想去,刘稷还是决定用迂回的法子。
“一个清水衙门,平日里人都没有几个,开始几日还是正经去坐坐,后来瞅着无事,去不去都不打紧,又何必枉自跑上一趟。”
刘稷听着奇怪,忍不住问道:“太仆寺很清闲么?”
不能怪他好奇,太仆寺最主要的职能是管理全国的马场,在这个时代,军马可是最重要的一种战略资源,安禄山在造反之前,其子安庆宗长期担任太仆寺卿一职,为此几乎将所有的马场都掌握在了手中,这一招等于抽掉了朝廷的脊梁,如今安庆宗身死,他这个少卿便成了实际上的主官,当初将他安插进去,刘稷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谁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封浩摊摊手:“某又不懂马政,各处马场均有人管着,每月将数字报上来,看着与前月差不多,只需签个字就成,你说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刘稷恨不能敲敲他的头,看看里面是不是一团浆糊,之前那些人肯定是安庆宗的心腹,如今你当了家,自然是有一个算一个,随便找个借口换掉,把马场掌握到自己手中啊。
“你无须懂马政,只需要找懂的人去做,这些人须得忠心,可靠,明白么?”
被他一点,封浩似懂非懂地摸摸头:“养马也有油水?”
日,刘稷无语地答道:“搞得好,油水大得很呢。”
封浩虽然能力平平,却有一个优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嘿嘿乐了。
“那某明日就去寺里,你说要怎么做?”
总算是上道了,刘稷松了一口气:“去寻岳丈老大人,让他与你差人,先把帐查一查,不要糊里糊涂接了一个烂摊子,有了帐目,接下来就好办了,一个一个地开刀吧。”
两人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大堂前,封浩看着黑黑的堂口,心里一阵发虚。
“某先将今日的事情禀与母亲,迟些再找父亲说。”
说完,一溜烟地跑掉了,等刘稷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份脚力,怕是没有几十年功夫练不下来。
你跑归跑,倒是帮我把礼物带过去啊。
无奈之下,他只能捏着胭脂盒子走上大堂,先同封常清打个招呼,这是每日的惯例。
站在大堂外把门的是押衙尔朱谋,两人很熟悉,后者朝他打了一个眼色,意思是今天还有旁人在场,他微微回了一个眼神,举步入内,一下子就听到了岑参的声音。
“你是不知道,那李都护每日里天不亮就坐到户部的值房了,也不说话,户部几个堂官全都躲着他走,这么一来二去的,如今可倒好,天子一支笔,所有的存粮都归了他们,再问就是两个字,没有,感情咱们安西镇是小娘养的,不哭不闹连口奶都吃不着。”
岑参的话引起了一阵笑声,细听之下还不只一人,刘稷上前几步,除了说话的岑参,封常清的下首坐着每天雷打不动过府来的李俶,他的对面则是一个中年男子,样子很是清瘦,身上穿着一件白衫,似乎还打着补丁。
“咱们安西镇可不是小娘养的么,不要忘了镇蕃大都护是谁,李都护那里也确是要紧,几十万人等着吃嚼呢,由不得他不急。”
封常清笑着让他坐下,看到刘稷的身影,朝他招招手。
“大夫。”刘稷走到堂中执手作礼,又转过身:“殿下。”
“五郎来了。”李俶含笑答道,简直当自己成了封府中人。
“岑夫子。”他又同岑参打了个招呼,后者摆摆手,一指边上的中年男子。
“他是你父亲的好友,也是某的知交,杜甫杜子美。”
不等岑参继续说下去,杜甫自己站起身,冲他一揖。
“杜某有礼了。”
礼毕却不见任何动静,既没有回礼也不见声音,杜甫诧异地一看,对方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赶紧看了看身上,没有扣子没扣紧或是拉链没拉上。
“原来是杜先生,刘某有礼。”
既然是父亲的好友,刘稷便执了一个晚辈礼,唬得对方手足无措,连连摆手称不敢。
他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杜甫,正处于人生中最为苦困潦倒之时,已经到了吃不起饭的地步了,没有任何资本拿乔。
为了生活,就连风骨都已经放下,很难相信,写出《石壕吏》《兵车行》的他,也会作出诸如《上哥舒大夫十二韵》《与鲜于京尹次韵》之类的马屁诗,连鲜于向的马屁都要拍,可见艰难到了何种地步。
因此,刘稷的礼遇,让他感到的是惶恐,封常清或许也觉得他有些过了,打了个圆场。
“杜子美是岑夫子与你父亲一致举荐,某本想招入幕下作个书记,你那里更缺人,不如就随了你吧,如何安置,同你父亲去商议,某就不管了。”
“如此甚好,谢过大夫。”
杜甫感谢地又是一揖,却让刘稷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时代的书记可不是后世的地方党政一把手,而就是它的字面意思,抄写员,让堂堂诗圣去做这个,人家还一脸感激,就连岑参等人也是理所当然的样子,真是个奢侈的配置。
不过既然人家本人都愿意,他也不会去改变什么,诗作得好与官作得好是两码子事,岑参勉强算一个还不错的,李白是个反面例子,这位杜诗圣,只怕也是一样,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而不是眼高手低之辈。
刘稷走到李俶的身边坐下,开口说道。
“适才听岑夫子所言,我北庭大战将至,难道粮草都还没有着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