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楼里的奏对还在继续,哥舒翰一手捧着自己的朝冠,一手执着象牙笏,被高力士扶了一把,仍然站在方才的位置上。
“哥舒翰,你知道么,这个位子,原本也不是安禄山的。”
哥舒翰没有答话,他却听懂了天子的言外之意,那是一个已经去逝两年多的人,因为自己的出现,勾起了天子的回忆。
李隆基的眼神充满了哀伤:“开元十八载,张说死了,二十八载,张九龄去了,今岁十一月李哥奴走了,仅仅一个月的功夫,安禄山又殁了,君臣相得,有始有终,何其难也,有些人朕想与他们同始终,有些人,朕想选为后世之用,可惜,总难如愿,哥舒翰你是边军的底子,应该有些寿数的,莫要走在朕的前头。”
“陛下”
“好了,若不是你这封辞章,朕也不想说这些,拿去烧了它。”
李隆基将奏疏递与高力士,结束了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
“如今你们各安其位,把那些该担的担子都担起来,遇事要多商量,拿不定主意的去同寿王说,朕只想看到结果。”
“臣知晓了,如今京中最大的事就是东平郡王的刺杀案,连日大索之下,很是捉拿了一些人,也寻到了一些线索,只不过”
他的迟疑被李隆基看在眼中,焉能不知其中之意。
“只不过事涉杨国忠,还有虢国夫人,你们为难了?”
“圣明无过天子,那日宣阳坊中所捉到的活口,的确是杨大夫营中牙兵,其人自供多日前为人所掳,一直不知身在何处,那日也是被人推出去的,根本不知刺客所在。”
“节度牙兵,为人所掳?”
“一共一十九人,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都是在剑南大营中,不过活口只有一人。”
李隆基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音,表示自己知道了,哥舒翰偷眼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于是接着说道。
“据当日郡王卫士所说,多半刺客身穿金吾卫衣甲,后到的左羽林军士在坊中一处府邸,搜到五十余个被缚住手脚的男子,自称是坊中武侯铺驻扎金吾卫左街,其中一人还是街使,经查证一切如实,其人供曰,事发之前,有一自称为裴府管事之男子,前来铺中报称盗匪入宅,他们前往缉捕方为贼人所趁,至于贼人为何寄居于裴府,那名男子又是何人,京兆府已经发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予以捉拿,可臣等担心。”
“担心什么?牵连到虢国夫人?”
哥舒翰应了一声:“今日京兆府与左羽林双双来报,于城中晋昌坊左近发现刺客行踪,他们一路追缉,发现贼人最后的踪迹在曲池坊左近。”
他说到这里就止了声,李隆基听不到下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结果呢?”
“那处宅子,是虢国夫人的别院。”
李隆基一愣,突然想起来,因为紧邻曲江池和芙蓉园,每到春夏之交他都会去那里住上几日,而虢国夫人的别院便是建在池边风景最好的一处,画舫可以直入苑中,让他可以偶尔去主院的高楼会会佳人。
“你们的判断呢?”
“兹事体大,寿王殿下过去了,不若等他回来,定会有所交待。”
李隆基当然明白三姨有多么难缠,他们将李瑁推上前台,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也刚好应了之前的那句话。
事情查到这一步,只能由自己来裁定了,因此,李瑁能做的就是托他之名,将杨玉瑶召入宫中,李隆基的心思有些复杂,他已经大致上想出了事情的轮廓,可真要证实了,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宣阳坊虢国夫人府,刘稷将广平王妃崔氏的车驾送进府中,便告辞而去,因为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虢国夫人别院安置了所有的伤者,这么冷的天气,水路基本上断了,一时是无法送出城的,杨玉瑶能不能顶得住,就成了关键。
而当在朱雀大街上看到那座拉风的车驾时,刘稷更是觉出了一丝危险,车辆的方向分明是朝着宫城去的,李隆基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应?杨氏一族再是嚣张,也敌不过天子的威权,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等骑马来到曲池坊的外围,这种担心达到了顶峰,因为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具装齐整的左羽林军士,正在严格盘查着每一个往来的行人,没有正当的身份和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根本就进不去,急切之间,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浑。”
“咦,五郎?你缘何在此。”
刘稷故作轻松地一拳擂了过去:“你是不是没睡醒,逢人就是这句话,老子这样子,像是贼人么?”
浑瑊“嘿嘿”一笑:“不瞒你说,忙到现在,某只眯了不到两个时辰,没法子,上头催得紧,王大将军只能逼下面的弟兄,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些进展,不曾想,一脚踢到铁板上,看到没,脚都肿了。”
刘稷作出一个好奇的表情:“怎么回事,快说说。”
“别提了,早上某还在打盹呢,万年县的差役来报,说发现了刺客的踪迹,大将军一听,亲自带着咱们一路追踪来到这里,结果里面是虢国夫人的别院,她家的护院个个凶狠异常,堵着门不让进,大将军又没胆子,不敢惹那位国夫人,一番僵持等来了京兆府的人。”
浑瑊估计也是憋坏了,口若悬河地讲了足足半个时辰,听得刘稷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女子真敢硬顶圣旨,心里不由得对她有了一份担心,李隆基宠爱她是没错,可他首先是个帝王,出了这么大的事,未必会顾念旧情。
浑瑊说完了看他表情怪异,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胳膊。
“左右都是上头的事,咱们只管听命便是,你是看到京兆府那些人被打才跑来瞧热闹的吧,不瞒你说,那个院子一定有蹊跷,说不准还要废上一番手脚,听说那人从晋昌坊逃到这里,杀了好些个差役,全是一刀致命,是个硬茬子,多半不会束手就擒的。”
听到他们并没有攻进去,刘稷才稍稍放心,只是一看羽林军的架式便知,他们将所有的通道全都堵死了,只怕连湖上也有安排,想要把人弄出城,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浑瑊套话,一边思考对策时,突然听到远处响起了一阵喧哗声,随着声音越来越大,那些羽林军士纷纷围过来,伸着脖子朝那边张望。
“不好了,不好了,贼人打进城了,快跑啊!”
刘稷与浑瑊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一脸的懵逼,光天化日之下,什么样的贼人,敢进攻大唐的都城,还拿下了城门?
回答他们的,是一阵密集的蹄声,延着宽阔的朱雀大街,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