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的夜总要过去,第二日天一亮,坊中的晨鼓依时敲响,只阖眼躺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刘稷马上醒过来,当他穿好衣衫推开门时,赫然发现,自家老爹比他起得还要早,已经衣冠整齐地站在了院中。
“五郎,为父要去部里当值,你这是去封府吧,一块儿走走。”
破天荒头一糟啊,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突然间反应过来,对方定是一夜未睡,至于在担心什么,还用得着说么?
“儿为父亲牵马。”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照办了,就这样,两人一人骑一人走,带着几个随从走出高府,坊外已经大亮了,表面看上去,与平日里无异,除了杨府左近还有羽林军军士在站岗,而那条通往东市方向的路,自然是被封闭着,好在他们要走的是北便门,并不需要绕路。
刘稷装作与寻常百姓一样,好奇地朝那边张望,暗地里却在留意着父亲的动静,谁知道,一直将人送到了皇城外,刘单都不曾发过一言,只是在下马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嘱咐了一句。
“最近不太平,你行事须谨慎些。”
“儿记下了,阿爹慢走。”
目送父亲步入朱雀门,刘稷一直在琢磨他的用意,因为刘单没有必要这么做,封府与他入值的文部根本就是两个方向,而从结果来看,又不像是一个父亲想要在儿子面前立威,那就有说道了,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还是昨夜翻墙进府时被看到了,或者说,在这之前,他就到过自己的房间,发现人根本不在?
带着这种胡乱的心思,刘稷慢吞吞地骑马走向封府,一路所见,无数禁军、京兆府以及万年县的差役在到处排查着,光是从这里到宣平坊的路上,他们就遭遇了不下三起盘问,而进了宣平坊之后,封府的门前竟然被大量的羽林军士给围住了,他的心里一惊,不会是出事了吧。
“刘果毅,咱们又见面了。”
名为浑瑊的异族青年笑嘻嘻地上前拉住他的笼头,刘稷顺势翻身落马,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
“咱们大将军在里头呢,封公硬要留他喝一杯,盛情难却嘛,就是咱们这些当差的,也都吃上了一顿热乎的,大冷的天,忙了一宿,那么多人家,只有封公想到了这一茬,不瞒你说,某是真有些羡慕你能在他的麾下,怪道能立下不世之功呢。”
听到他的话,刘稷差点没笑出声,果然不愧是后勤出身,知道怎么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天子亲军敬服,对方既然这么说,封府就算是过关了,他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对于这个自来熟的老外,也多了几分热情。
“老浑,你不是在朔方军中吗,怎得调入京城了?”
“莫提了,阿布思反了知道吧,差点将某家父子也拉了去,就凭那点人马,还想与大唐作对,失心疯了才会跟他,反就反了吧,他娘的居然将镇中府库洗劫一空,咱们余下的弟兄总不好饿肚子吧,张留后就让某带人来了京城,一是报信,二是求援,那会子还是李相国当政呢,一听之下立时便拨了钱粮,某将它们运回朔方镇后,原想着,这么大的战事,又是出自本镇,平叛这等活儿怎么也该轮到咱们吧,可谁曾想,那厮是个假把式,与安郡王对峙了几个月,只不过接了几场小仗便飞也似地往西退却,不独是咱们,就连奉调来援的回纥人也扑了个空,叫人好不丧气。”
刘稷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战事的经过,忍着笑意说道:“我知道了,你不甘心,想上京城来试试,能不能让朔方军单独追击,是么?”
浑瑊一拍大脚,冲他一点头:“某说吧,你我怎会一见如故,感情都想到了一处,唉,若不是郭老头横加阻碍,老子只带一哨人马,也能追得那厮上天,什么同罗铁骑,我呸!”
“你说的郭老头,可是朔方兵马使郭子仪?”
“可不是他吗,说什么穷寇莫追,阿布思明明是自行后撤的,哪里就势穷了,某家与他说不通,干脆上京来转转,就这么着先在羽林军里当个差,再想法子谋个边将的位子,你是不知道,你们安西镇把风头抢光了,北边的人个个都羡慕着呢。”
“怕是忌恨吧。”
刘稷微笑着回道,浑瑊毫不作伪地跟着笑了,男人的交情有时候很奇怪,完全没有道理可言,与他年龄相当的浑瑊在行事上几乎如出一辙,难怪会一见如故。
日后红极一时的郭子仪已经是个老头了,如果不是那场动乱,他可能再过几年就会致仕,真可谓时也命也,而年仅十六岁的浑瑊,才刚刚斩露头角。
两人在府门外说笑了一阵,浑瑊将那群羽林军士介绍给他,一听是大名鼎鼎的刘五郎,这些老粗顿时不淡定了,说起来,旁人或许不知,这些在羽林军中当值的,不光是良家子,而且大都还是小有背景的子弟,比如浑瑊家中便是铁勒人浑部的头领,有着祖传的功勋,其余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形,说到底他们处于刘稷是同一个阶层,天生就有一份亲切感,对于刘稷这个不大不小的军中红人,特别是新近得了天子青眼,甚至有意招婿那等秘闻,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眼见着,一代新晋网红就在眼前,还不可劲儿的招呼,不多时,称呼便从刘果毅改成了排行。
瞧这趋势,是要把四害之名扩大到京城的节奏啊。
一群人胡天胡地乱侃着,趁此机会,刘稷也不动声色地从他们嘴里套了不少的消息,原来左羽林的军士,负责的是那些有头有脸的权贵之家,封府作为新晋的国公自然也算一个。
“听闻刺客身手极高,几乎是从天而降,一举要了郡王的命。”
“安郡王没了?”刘稷精神一振,他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形势那么严峻,也不会有人冒险来告知,没曾想居然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了。
说小道消息的那个将校作了一个嘘声,神神秘秘地说道:“某是听在右羽林当值的一个好友说的,那人一击得手,连刀子都没拔,可怜郡王生生被钉在了车板上,你们说,还有救么?”
众人与刘稷一样,都是听得真切,闻言皆是一样的表情,震惊、唏嘘兼而有之,就在他们打算继续追问后续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当差呢,只管围着做甚。”
这些将校一听,全都转过身,抱拳低头:“大将军。”
满脸红光的王难得迈着微熏的步子走出封府,做为一府主人的封常清亲自相送,当他看到人群中的刘稷时,不动声色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