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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余烬(八)

    “九娘,你没有想过,有一天,回到故乡去看看吗?”

    紧接着,刘稷的一句话,就让她陷入了沉默中。

    故乡,在她不多的记忆里,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就连一个模糊的印象都不存在,此刻突然被他提起,曾九娘的神色黯淡下来,眼中失去了神采,就连语气都低沉了不少。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家乡可以回,如果有,它又会在哪里?”

    “每个人都有,它无关贫富、贵贱、老幼。”刘稷将她的腰搂住,在她眼边轻声说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悲惨,九娘,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要度过,如果这里,让你只会感觉到仇恨,或许回去转一转,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说得真好。”曾九娘轻轻地摇着头:“可惜,回不去了。”

    刘稷没有再说什么,就像往常一样,牵着她的手,慢慢向王宫的方向走去,城里的汉人逐渐在减少,街道上变得空旷了许多,为数众多的象雄人,看到他们的到来,依然深深地弯下腰去,他们所礼敬的,除了奉若神明般的曾九娘,同样也有刘稷的一份,因为这里的人,有许多都随着他攻进过逻些城。

    对于英雄的崇拜,没有民族之分,两人走上台阶,即将通过长廊回到各自的住处时,曾九娘发现,对方牵着自己的手,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曾九娘的心情已经平复,也有兴致开一些玩笑。

    “九娘愿意跟我走吗?”

    “你有艾尔西蕾娅,以后还会有许多好女子,九娘老了,走不动了,就在这里陪着他们吧,如果有一天,五郎想我了,能来看看,将会是我最高兴的日子。”

    刘稷牵着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女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九娘也是一样,只要你能放下心里的那份重负,告诉我。”

    “一个吐蕃人的王后,可能让九娘消了这口怨气?”

    曾九娘一惊:“你都知道了?”

    “杨鹄子来问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刘稷点点头。

    “我没有杀她,如果,你想将她交与唐人,我可以着人安排。”曾九娘毫不犹豫地承认了,甚至没有打一个磕,就愿意将人交出,让刘稷完全没有想到。

    “九娘,如果我是来索人的,当时在山上,就不会将息东赞交与你,她的死活,我不关心,我只在意一点,你还需要哪些吐蕃人,我会帮你。”

    曾九娘摇摇头:“我是个无用的女人,仇人站在面前都下不得手,算了,我谁也不要了。”

    “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

    “千万不要这么想,当日在贺菩劳城中,你只是一个亡命的探子,就连息东赞那样的人,都有如高山仰止,如今呢,他身死人亡,吐蕃人分崩离析,那是我做梦也想像不到的结果,所以,我才会说,你是我的英雄。”

    刘稷毫无成就感般地摇摇头:“功亏一聩,除恶未尽,不提也罢。”

    “倒是你,小姐姐,可能卸下这数十年的担子,真正为自己好生活一回?”

    曾九娘的眼中顿显惊异之色:“我不明白。”

    “那我就说明白。”

    刘稷放开她的手,信步走到长廊外,看着城外的景象,十一月的高原,大地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调,草木凋零、群山莽莽,给人一种大气苍凉的感觉。

    这样的景色,在充满了诗意的大唐,会是文人雅客的最爱,因为他们可以借此写出最美的诗句,流芳千古。

    曾九娘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就是这么想的,一个出自状元之家的年青嫡子,要说腹中毫无诗才,她是不信的,可是没曾想,对方的确在吟诵着一首诗,但是和当前的景色无关,却是深深地牵动了她的心。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刘稷用官话慢慢地说出来,停在了最后一句上,果然,马上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曾九娘喃喃地念完,泪水夺眶而出,身体摇摇欲坠,就在她快要支持不住,委顿于地的时候,刘稷犹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飞快地一个转身,抄手将她抱住。

    “九娘,你不是她的侍女,你就是她。”

    “金城公主。”

    怀里的佳人泪眼朦胧,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声音随着脸上滑落的泪水,发出微微的颤抖,这样的反应,也让他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不禁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都过去了,你用不着再伪装自己,想哭就痛快地哭出来吧。”

    “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不像一个侍女那么简单,因为侍女不应该有那么大的能量,后来发生的事情,让这种感觉越来越深,但是我并没有想到那上头去,因为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直到看到了那个墓地,一个存在了十三年的墓地,不应该是充满了香火气,泥土干裂,碑石陈旧吗?而我看到的却是,墓地前连个插香炉的台子都没有,这说明你们根本就没有祭奠过,如果你是她的侍女,可能吗?”

    “因此,那时候我就有了一个判断,这个墓是空的,它应该修于数年之内,是为了你自己将来而造,我说得对吗?”

    曾九娘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或许那只是一座衣冠冢,为了寄托哀思,九娘,你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在谈到她的时候,没有一点敬意,一直在用‘苦命的女子’形容,而你时时拜祭的那个佛像,才是你心底最大的伤痛。”

    “你说过,你曾经有一个儿子,侍女会跟人生出儿子?那是你和你的丈夫赤德祖赞的儿子,不幸的是,他被那囊氏家族的人害死了,因为如果他能长大,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的赞普,当时的吐蕃旧贵族,不会任由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你恨那个女人。”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对吐蕃恨之入骨,才能有能量挑动内乱,才能有财力收买象雄人,才能用自己的一生”

    “去复仇?”

    刘稷的目光明亮如炬,有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依靠,她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