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接触,刘稷才有机会与这支毗邻京师的戍边之师有了一个直观的概念,首先一个就是精锐。
从青海出发,到逻些城下近三千里,大军只用了七天就赶到了,纵然是一人多马,这样的速度,也堪称奇迹了,当然大军本就集结完毕,最前方的苏毗部更是轻车熟路,在他们的带领下,大军用不着有后顾之忧,粮草辎重皆不用考虑,这才达成了目地。
在他眼前的这些河陇将士,戍边多年,与吐蕃人连连恶战,从不间断,他们克服高原所带来的那种不适,变得比吐蕃人还要吐蕃人,这才是哥舒翰选择的战略。
连续数日的昼夜行军,他们风尘仆仆、满眼霜色,却依然有着毫不低落的精神头,他们唱着各种腔调的歌谣,满口随意地调笑着,刘稷相信,哪怕现在立刻敲响进军鼓,让他们从行军状态转入对敌攻击,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因为他们的统帅,是哥舒翰。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一只长途数千里,士气军心始终不坠的精锐之师,年年都有战事,并不缺乏锤炼,为什么,会在仅仅几年之后,在同样的人带领下,会在劣势数量的叛军在面前,闭关不出,而被强令出战之后,二十万大军,竟然被一万多叛军击溃,仅仅是一个主帅中风不能亲理所能解释的吗?
以前在军校,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刘稷就百思不得其解,哪怕有圣命强行出战,派个几万人一试叛军的实力,纵然有什么折损,也不至于动摇整个潼关防线,毕竟据关而守,利在已方而非敌人。
可这么愚蠢的战例,竟然就真的发生了,潼关一战,唐军损失的,是整个关内道的全部精锐,直接导致长安城无人防守,不得已只能弃城西逃,而更为严重的后果,是河陇之师尽丧,让被苦苦打压了十数年之久的吐蕃人,不但咸鱼翻身,而且一举反攻,拿下了大唐最为富庶的地区,达到了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
也断送了大唐最后的中兴机会,后来的那些所谓中兴,只不过是管中窥豹,自欺欺人罢了。
原因就在于吐蕃人所占据的,是大唐的关中精华之地,以贞观十年的统计为例,当时,天下十道,置折冲府六百三十四,其中关内置府三百六十一,积兵士十六万,占了五分之三还有多,到了近百年之后的天宝十一载,虽然府兵已经被废止,但天下戍边之兵,半出关中,关中子弟,撑起了大唐广大的江山,而吐蕃人的行为,恰恰就打在了大唐的关键之处,再难有回天之力。
扼腕之余,此时再亲眼看到这支大军的身影,目睹生龙活虎,谈笑风声的哥舒翰,和那些彪悍的河陇诸将,刘稷的心中,五味杂陈。
也让他,对于那位盛世造反,却取得极大成功的安胖子,有了一丝兴趣,抛开立场,这货的一生,竟然有几分后世网文主角模板的影子。
“五郎,五郎。”被人一连叫了几次,他才回过神来。
封常清拉着他,来到一个男子的面前,此人面色方正,神色刚毅,一看就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性子。
“来来,见过河西节度副使李郡公。”又向对方介绍道:“此子便是刘稷。”
“稷见过郡公。”刘稷一头雾水。
“不敢当,光弼见过封中丞,这位五郎之名,在河西就有耳闻,今日得见本人,果然名不虚传。”
男子说着客套话,面色却丝毫不变,就像是在一板一眼地念着台词,刘稷微微一愣,没想到,连这位号称平叛第一功的天下名将,居然也来到了这里。
袭封蓟郡公、时任河西节度副使的李光弼,统领着后部的近五万人马,不过晚了一个时辰而已,他的到来,也意味着河陇兵马,全数到达了战场。
而有些讽刺的是,日后名满天下的他,是个契丹人。
这个民族在取代了回纥,成为大漠的主人之后,给了当时混乱的中原,极大的压力,更是从中原手中夺取了幽云十六州,将后来的大宋朝,压得喘不过气来。
此时,不过是偏居一隅,与安禄山纠缠不清的一个中等部落而已。
李光弼对他的兴趣,不比哥舒翰少,只是他所问出来的,全都是当前最紧要的战场形势,同样很对刘稷的胃口。
“听闻,这逻些城,是五郎带着人出其不意拿下的,想必也是个胆大的,但不知,下一步,你们有何打算。”
封常清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对方不过是个副使,还做不了河陇兵马的主。
刘稷接口答道:“好叫郡公知晓,如今吐蕃人已趋颓势,我军大举集结于此,背靠坚城,与敌呈决战之态,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就算河陇兵马晚些到达,我安西镇也已经做好了,直面吐蕃之兵的准备。”
李光弼尚未答话,一阵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声到人到,结束了与安西诸将寒喧的哥舒翰走过来,挤到了他们当中。
“光弼呀,见识过这小子了吧,不是个省事的,咱们还没歇口气呢,他已经用上了激将法。”
“眼见为实,听闻他年不过十六,倒是让某想到了一人,浑释之的大小子,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不畏死。”李光弼附和了一句。
“嗯,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都老了,有些事情,连想都不敢想,这日后,必定是他们的天下。”
哥舒翰半真半假地说道,却一点也没接刘稷的茬,无奈之下,刘稷正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当着河陇与安西众将的面,把事情挑明,让他们无法回避时,一个巡骑前来禀报。
“吐蕃人遣使者,求见哥舒大帅,已经到了阵前。”
“这么快?”
哥舒翰不禁诧异地看了刘谡一眼,刚到这里,一个自家的小将劝他即刻进兵,而敌人,则派出了使者,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是下战书,来意便不言而喻了。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