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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曙光(五)

    刘稷的举动,在他的手下陈金等人看来,显得十分勇敢,但准确地说是疯狂。

    就连跟在他们后头的象雄人,也无法理解这些汉人所做的一切,要知道,他们的面前是一座雄城,吐蕃人经营了一百多年,有着数万守军、高大城墙的城池。

    而吐蕃人的守城能力,用一场战役就能证明,那就是石堡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冲向了城门,在守军明显不会打开城门的条件下,这么做的后果,与自杀有什么两样?

    要知道,汉人虽然有五万多,可大多数人,连轻甲都没有,这里头甚至还有妇人和孩童,这个年青的唐人,倒底想干什么?

    不会真的认为,勇猛就可以压倒一切吧。

    跟在后头的小五,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在他看来,唐人的计策已经失败了,他们最多能杀掉那些进不了城的吐蕃人,然后就会在城中守军箭雨的打击下,死伤惨重,最后不得不退回来,如果这个时候,守军出城追击,或许就是一溃千里之势,谁也救不回来。

    除非那个唐人真得刀枪不入。

    而更重要的一点,前面的汉人已经包打了一切,那么,自己所带领的这将近六万多象雄人,又该做些什么,当个旁观者助助威,还是等到汉人死光了,再接着上?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一个汉人匆匆忙忙地跑回来,向他传达了最新的指示。

    “什么?尸体。”

    听到对方的话,小五目瞪口呆,任是谁也没想到,对方不仅疯狂,而且不可理喻,当然这是废话,疯子怎么可能讲道理。

    就连陈金也认为,自家戍主疯了。

    城门下的厮杀渐渐分晓,潮水般的汉人最终淹没了一切,他们在每一具尸体上补着刀,丝毫不顾自己身处吐蕃人的弓矢之下。

    芒保杰细登双手摁在城墙上,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身体因为恐惧而轻微颤抖着,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

    “亲爱的姐姐,接下来,我们要为他们报仇,对吗?”

    尚结赞的提议让她思忖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在达扎路恭没有回来之前,我们不能冒险,他们后头还有象雄人,或许这就是那个唐人的阴谋。”

    “我明白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既然不能开城,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在他的命令下,城上的守军再一次举起了弓箭,这一回他们的目标非常清晰。

    芒保杰细登走下城头的时候,目光在那些锁成一团的庸奴身上掠过,不禁皱起了眉头。

    “下回守城之前,解开镣铐,不要让他们饿着肚子作战。”

    看上去,刘稷再一次失算了,守军异常谨慎,根本不会打开城门,这让他的勇武失去了用处,而那些身无片甲的汉人,纷纷倒在吐蕃人的箭矢之下。

    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这样不行,戍主,我们没有云梯,甚至没有盾牌,他们冲上去,也只有死路一条。”看到前面的情形,陈金忧心不已,对于一支乌合之众来说,优势之下还能保持士气,一旦遇挫,他们的崩溃会比吐蕃人还要快。

    刘稷何尝不知道,可是他更知道一点,机会只有一次,后退和失败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只要退后一步,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他们会重新想起那些不好的过往,吐蕃人的凶残,会让他们回归本能,屈从和奴性再一次占据上风,重新回到之前的身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还刀入鞘,双手从地上拖起一具吐蕃人的尸体,将它高高举起,嘴里发出大声的吼叫。

    “我们是汉人!我们”

    “毫不畏惧!”

    就这样,大步向前走去,吐蕃人的箭矢如雨点般地射下来,死伤惨重的汉人们看到他的动作,纷纷效仿,无数双手拖着地下的尸体,把它们顶在头顶上,四下里到处响起了箭矢入肉时的那种“噗襥”声,而更大的声响将他们掩盖住,最终在城下汇成了一片。

    “我们是汉人!”

    “汉人!”

    陈金终于明白了他的打算,没有盾牌,还有满地的尸体,没有云梯,那就搭一座,这片高原上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尸体,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他和另外一名军士跳下马,两人分别扛起一具尸体,冲了上去。

    “填平它,用尸体填平它!”

    身后的汉人在片刻的呆愣之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拖起地上的尸体,拼命冲向前方,哪怕落矢如雨,哪怕死伤枕籍,每个人都忘我地喊出了心中的口号。

    “我们是汉人,我们毫不畏惧!”

    在他们舍生忘死的冲击下,尸体被堆积在一起,就像沙袋一样,慢慢向上延伸。

    尚结赞看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丝毫不退地冲上前来。

    眼看着一具具尸体被堆放在城下,其中既有吐蕃人的,还有许多是他们自己人的,那些身上被射得像是刺猬般的汉人,在奄奄一息之际,依然高喊着口号,毫不迟疑地让同伴将他们当成阶梯,一点一点地接近城头。

    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他从来没有想过,人会疯狂如此,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死亡,天下还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脚步,这些人衣衫褴,面目肮脏,甚至手无寸铁,甚至还有妇人和孩童,却让他心惊胆战。

    那是被唐人俘获,自恃必死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胆寒。

    脚下的坚城,似乎再也无法提供安全感,无论它有多高,都比不上,如潮水一般的汉人,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着无数的象雄人,尚结赞已经在考虑一个现实的结果,一旦让这些人杀进来,他们要怎么逃出去?

    或许,开门杀出一条血路,才是正确的做法?

    就在这时,他突然间发现,密如雨点般的箭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渐渐地稀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