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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巡夜

    这几天,咄骨利心事重重,唐人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而吐蕃人却是压在头顶上的一座山。

    自从三十多年前,大勃律被吐蕃纳入治下,勃律王逃往了百里之外的小勃律,这里就被当成了吐蕃人的本地来治理,无论是赋税还是抽丁,都比照着内地来,使得原本就不富庶的本地人,一下子陷入了贫困。

    五年前,唐军拿下小勃律,直接与吐蕃人对峙之后,这里的统治更趋严苛,就连山边上的小村庄都不放过,咄骨利他们不是没想过逃,可吐蕃人就连藤桥都给撤掉了,他们要么翻越冰原,要么,只能往后头跑,又怎么跑得过吐蕃人的骑兵?

    怎么办?唐人已经控制了他们的村子,要避免亲人受到伤害,又不至于惊动吐蕃人,就得想个两全的法子。

    这份心思,偏生还不能同手下的说,谁也不知他们会有什么反应,除了几个可靠的本家亲戚,可是,就连这仅有的几个知情者,都没办法统一意见。

    有说告发的,没准吐蕃人还有赏赐,可接下来,必定是大军进剿,那就是赔上全村老小性命的下场。

    有说投了唐人的,眼见着这些年,唐人势力越来越大,早投过去,没准就有个官可做,可吐蕃人的威胁就在眼前,同样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若是什么也不做?咄骨利一想到那个年青唐人,连吐蕃有名的勇士都杀了,两个人就能冲过数百人的阻截,人家会轻易放过他们?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就连中间立场都走不通,咄骨利每日都是煎熬无比,甚至连村子都不敢回,心里竟然存了几分得过几日是几日的侥幸,直到女儿的再次到来。

    卓玛却没有阿爸的诸多心思,唐人虽然之前凶神恶煞一般,可自从草岗一晤,便将村子的人全都放了,大伙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连外出放羊都不曾阻拦,要吃什么了,厚重的方孔唐钱给得足足地,比吐蕃人每次来强征赋税时公平多了。

    就冲着他们没有伤害家人,卓玛也不希望出什么事,至于这片土地最后谁说了算,还远远不曾在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心上。

    “你带个口信给他们,就说我知道了。”

    听完女儿的复述,咄骨利没有太多表情,唐人一定在等着他的回音,不能像往常那样留宿,只能找个借口打发回去,好在这条路是走惯的,危险性并不大,况且,他相信这一路都会在唐人的监视之下,顺便还能保证女儿的安全。

    将卓玛送出军营,咄骨利将几个知情的人叫到一块儿,借着巡视的由头,排成一个单列,以平时的速度慢慢沿着河岸,向藤桥的方向走去。

    息东赞今天没有骑马,而是步行,他的身后,除了自己的亲卫,还有本地守军中的几个吐蕃人官长,走在队伍中间的他,并没有在意前头引路的那个吐蕃人,眼睛始终在婆夷川的对岸打着转。

    实在太诡异了,整个对岸的是一片河谷的开岔处,难得的平原地带,却没有一点人烟,唐人想做什么,他们在做什么,都是息东赞很想知道的,可惜,踏板被抽掉的同时,也断了自家的消息来源,派人攀着藤条过去,只怕就是有去无回的下场,一旦被唐人俘获,这边的情形就会被他们查知,得不偿失。

    难道是唐人还没有到?息东赞不相信,之所以下令抽去踏板,就是因为打探到了唐人进军的消息,同样的,唐人也不可能不知道藤桥的变化,他们会怎么做?就此偃旗息鼓么,真要这样,那就正中下怀了,可息东赞更不相信,当年三千多步高度差的坦驹岭都挡不住,区区一箭之宽,百余步的婆夷川会让他们束手无策?

    如果不是,他们会怎么做,一直走到了藤桥边上,息东赞都没有半点头续,引路的吐蕃人,还在唾沫横飞地向他介绍着。

    “尊贵的东本,属下们的人,昼夜不停地守护着桥头,一旦对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绝对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夜里!息东赞猛然惊醒,要说整个防务最薄弱的一环,就是夜里了,无论安排得有多妥当,黑夜都会让人放松警惕,而唐人如果有所图谋,肯定不会放这么好的机会。

    “巡夜的人手,是不是只有一半?”

    “这”那人迟疑了一会儿,偷眼看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兴师问罪。

    “是的,另一半人在营中歇息,以便保持战力。”

    息东赞的确不是为了挑剔,这本就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看着毫无人烟的对岸,他沉吟了一会儿。

    “明天开始,白天休息,夜里如常,夜里出巡的,必须是眼神好,警醒的士卒,我听说你们征召了不少附近山林的猎户,是不是?”

    那人恭恭敬敬地弯下腰,用谄媚的语气说道:“什么都瞒着不过东本,我的营里,就有许多来自于山边的猎户。”

    他站起来四下里看了看,一下子就看到了正走向这个方向的一行人。

    “咄骨利,咄骨利。”

    咄骨利的眼神很好,老远就发现了他们一行,原本打算要转个弯回去的,没想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有些紧张。

    因为他看到了,在那群人当中,那个眼光同样锐利的吐蕃年青人。

    可现在跑不掉了,咄骨利没有办法,只能快步跑过来,弯腰行了一礼。

    “不知道上官唤小人,有什么吩咐。”

    那人叫了他来,却没有看向他,而是对着息东赞说道:“他就是附近的猎户,眼神不错,箭也射得准,征来的那些猎户,都在他的队里。”

    对着这个眼神有些闪躲的勃律人,息东赞不疑有他,要真得敢同他对视,那才是不正常。

    “不要怕,叫你来,是想让你看一看对面,有没有什么异常?”

    对方和蔼的语气,让咄骨利提着的心落了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咄骨利看着每天都要瞧上许多遍的对岸,只是比平时更加仔细。

    “有人、马的足印,印迹不浅,靠近河岸,应该是唐人近日所留下的。”

    息东赞吃了一惊,同样的距离,他睁圆了眼睛,也看不清对面的变化,谁料这个貌不惊人的本地人,一口就说了出来,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你的人,像你这样好的眼神,还有多少?”

    “不瞒贵人,我们村的猎户,都有这样的眼神,别的村子,总有三、四十个吧。”

    “好,将他的人分到每一队巡夜的队伍里,缺的给他补齐,如果做得好,你们村子,今年不用再交税,还有别的赏赐。”

    息东赞当机立断,咄骨利还没有反应,那个吐蕃人赶紧踢了他一脚,这是得到了东本的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贵人。”

    等到咄骨利退下去,息东赞又仔细看了看桥头的布置,按照他的意思,靠近桥头的藤条和支架上,全都淋上了火油,边上还摆着几罐备用的,一旦唐人企图强行攻过来,这就是最后的手段。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手下的执行也非常得力,看上去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塌实。

    就在心绪不定的时候,从远处来了一个骑兵,隔着老远,息东赞都能感觉到他的焦急,而更让人不安的是。

    这个人分明是尚结赞的亲兵,难道,贺菩劳城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