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助我、天不助我,我倪庚辉今日大限已到,命休矣、命休矣”。
这日午后,仲逸刚刚用过饭,闲来无事,只得又懒懒的躺在那张算是牢中:最为干净整洁的床铺上,却听到隔壁的疯老头又开始叨叨起来。
短短数日以来,隔壁这种似懂非懂、神神叨叨的腔调几乎从来都未停止过。
起初,仲逸还觉得有些好奇,甚至是非常的好奇,但一次次的重复与重复之后,也就见怪不怪了。
期间,这个老头唯一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年轻人,要不要给你算一卦?很灵验的?’。
说实话,类似的问题仲逸不知被问了多少次,在蠡县时就有街上的算卦先生叫住他:年轻人,要不要给你卜一卦?
后来到了京城,外叔公派来试探自己的那个年轻人,石林院的老庞头。
都是这个调调。
“老伯,这好好的,何出此言?”。
闲来无事,实在闲来无事,仲逸干脆凑上前去,虽隔着柱子,但此处就他们二人,好歹也是个说话的。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劫数到来,任凭天朗气晴,也会晴天霹雳。时来运转,连雨阴霾,也会烟消云散”。
见仲逸站了起来,倪庚辉也朝这边望去,不由的挪动着那微微的步伐。
一番感慨,老头再次重复道:“老夫今日怕是要休矣,你一个年轻小子,岂能懂如此深奥算法?”。
这般言行,不像是大理寺的,倒像是鸿胪寺的。
甚至,也不管是什么寺,干脆就是寺院的。
“那是自然,听闻老伯能掐会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无所不及,晚辈倒是想当面见识见识”。
仲逸好奇道:“说来听听,也不枉我们邻居一场嘛”。
倪庚辉双眼深深陷下,脸色犹如枯树皮,或许在牢中被关押许久的缘故。脸上竟一阵发白,几乎没有半点红润血色。
十指细长,顶着尖尖的指甲,简直太瘆人。
“什么能掐会算?定是那些狱卒说的,这些人,俗-----俗不可耐”。
老头不由的动动手指,嘴里又念叨起来:“所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都是唬人的。洞察世事、深谙人性之道,才是根本”。
老头,不傻啊。
“想当年,老夫也是大理寺的寺丞,说不不大,说小不小,也是朝廷命官,查了半辈子的案,没成想,最后把自己查到大牢里来了”。
老头饶有兴致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老夫当时办了一个案子,这个案子,若是能一查到底,不知多少人头落地,呵呵,也是个大手笔”。
“那后来呢,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案子?最后到底几个人头落地了?”。
仲逸见老头欲言又止,急忙追问起来。
“嗨,这个案子嘛,说起来,其实也就是……”。
方才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老头又闭上了嘴巴。
仲逸也不再问询,他知道:像这种怪异脾气的老头,若是他不说,是问不出来的。
二人一阵沉默,却谁也再言语半句。
……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有人给你们牢头说过吗?”。
大牢门口,守门狱卒见一名男子前来,立刻上前制止。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公子,守门的兄弟不知情,你不必在意”。
袁大头急忙跑了过来,满脸陪笑道:“上差已经打过招呼,公子这边请”。
公子?这位公子都长长的胡须了,看来并不年轻。
不过,看样子确实来头挺大。
又是来送饭的。
望着来人的背影,袁大头心里再次泛起嘀咕:“我的这个仲老弟,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多人来看他?”。
尤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都来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袁大头这次不用太过担心:反正自己不用再为那十日的期限而犯愁,现在牢中传的沸沸扬扬,谁也没有了机会。
况且,有锦衣卫的介入,想必无论严士蕃还是仇鸾,都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不知为何,袁大头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幸灾乐祸:“你严士蕃不是能吗?有准去找石成啊?拿老子这个小小的牢头,当软柿子捏呀?”。
呵呵,以锦衣卫的处事手段,在牢中安插他们的眼线再正常不过。
看谁敢动我的仲老弟?
想到这里,袁大头简直有些开心的不行了。
至于方才那个送饭的男子,他压根不用担心:刑部上差已吩咐过,那送饭的人,自然不敢在饭菜中动手脚。
况且,袁大头已经向仲逸叮嘱过:除他本人送的饭菜,别的的东西,连筷子都不要动一下。
呵呵,我大头就是这么聪明。
……
“师父,我来看你了,这两天爹爹看的紧,今日他去朝中,这才抽出身来”。
不用说,别人眼中的这位‘公子’,就是袁若筠。
相比师姐真正的易容术,袁若筠果真还是差点火候。
不过,好在用长长的发须来掩盖,还有那像极男子的举止来弥补。
仲逸刻意朝对面望望,倪庚辉老头又睡卧在他那脏乱的床铺上,背对着,似乎懒得理会他的这个邻居。
“师父,快过来,上好的鹿肉、参鸡汤、蟹粉饼、杂粮粥”。
袁若筠用不太熟练的手法打开饭盒,又用同样不太熟练的手法取出饭菜,不停的吩咐仲逸上前来。
堂堂礼部侍郎家大小姐如此,也正是为难她了。
仲逸与袁大头有约定:除非他送的饭菜,其他人的东西一律不沾。
不过,看到眼前之人是袁若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筠儿,阿姐没告诉你吗?我给她去信时专门提到:不准你来探视,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袁若筠身份特殊,事关袁炜,正是因为此,才特意叮嘱不要来看他,结果还是来了。
“阿姐是给我说过,是我自己要来的,人家为给你准备这盒饭菜,花了整整一晚的时间,食盒太小,还有好多东西没带来,这么辛苦的,还训我?”。
袁若筠眼圈红红的,言语间,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刁蛮任性。
“好吧,既然来了,就不说这些了”。
仲逸急忙上前接住盘子,安慰道:“这不是担心你爹爹嘛?本来我的差事与礼部无关,要是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与袁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本小姐来这里爹爹不知,我也算是有点人脉,又乔庄一番,别人又怎么会想到他老人家呢?”。
见仲逸吃的正香,袁若筠不由的眼泪吧嗒,嘴里嘟囔着:“这都是些什么呀?吃的,住的,是人呆的地方吗?”。
“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的袁大小姐,好徒儿,你如此举止,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仲逸急忙放下碗筷:“好了,饭菜我也吃了,比起北征的将士,我都享福了。不过,这里确实不是你该呆的,快走”。
“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若是你出去后,没了功名,打算做什么?”。
来这之前,袁若筠已问过他的爹爹,得到的回复却是:仲逸死罪可能性不大,但官复原职:可能性更小。
尤其是,不知朝廷旨意,到底何时才能下来?
身在官宦人家,袁若筠虽然任性些,但从小耳濡目染,对朝中之事,也略懂一二:惊动了皇帝,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能出去,又没差事可做,那就继续开当铺吧,这总行了吧?”。
仲逸再次劝道:“你放心,你师父我------命大着呢”。
“好,那我等你,等你出来,再任由本大小姐欺负”。
袁大小姐确实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仲逸又在一旁连连催促,也只得怏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