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么冷的天,不知吴大人唤我们前来到底所谓何事呢?”。
“这还要说吗?除了那倭寇子,还能有什么事?”。
“谁说不是呢,眼下这搜捕流寇的差事办的一点眉目都没有,若是布政使大人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
布政司的客堂里,各地知府、知州聚在一团炭火前交头接耳,表面一团和气,众人心中皆是提心吊胆、心惊胆战。
十日之后,吴绍然如期回到布政司,他早已差人让各知府、知州前来布政司待命。他们接到指令后自然不敢怠慢,稍作收拾后便立刻启程,此刻已全部就位。
午后,吴绍然在一群属员的簇拥下来到客堂,众人急忙整理衣冠,纷纷走了进来。
吴绍然开门见山道:“此次传唤诸位还是因为上次的差事,本官亲自去各地查看一番,你们的差事办的好啊?”。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慌成一片:若是将他们全部治罪倒不至于,但若是揪出一两个杀鸡儆猴,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这些人都想错了,他们的这位布政使大人要反其道而行。
吴绍然严令道:“从明日起,各府、州县继续加派人手,那怕是征调壮丁也行,在城中、城外、山村、山谷,总之只要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一遍,声势一定要大。本官刚见过指挥使大人,他们那边也会增加人手”。
众人这才缓了口气,看来这次乌纱是保住了,布政使大人也没有发那么大的脾气,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吴绍然向底下望望,他继续道:“那个州县要是把此事办成,今年吏部的考核,本官第一个举荐他,本官给朝廷的奏章中指名道姓为他请功”。
底下立刻一阵骚动,却听台上咳嗽一声,众人这才急忙闭住了嘴巴。
末了,吴绍然刻意强调:“差事办好了,本官有重赏,若是办砸了,本官定不会饶恕你们。千万不要像蠡县知县那样,弄出个关闭城门一个月的架势,结果呢,其他地方连搜都未搜,听说还抓错了人,就因为人家不会说话……”。
换到其他场合,此番话定能引来哄堂大笑,但在这布政使司衙门里,在吴绍然面前,可就不敢这么放肆了,众人最多也就是微微点头而已。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眼下这个档口,那个州县没有发生几宗荒唐之事?蠡县的情况绝非偶然,亦非孤例。
但对于蠡县关闭城门如此之久,所有的人确实没想到。原本还有些地方想模仿蠡县的做法,如此既可作出一副办差用心的样子,同时也省事不少。
不过这现如今的情势下,看样子是没人敢这么做了。
终究是二品大员,吴绍然在只言片语间,便将他的想法准确传达给这些州县父母官,且还能不露声色的刻意提到蠡县,加之他的一奖一惩之策,软硬兼施、恩威并济,也算是恰到好处了。
隆冬之季,呼呼北风,数日之后,又一次大肆搜捕的行动伴随着议论纷纷的消息,如同这寒风卷地般的传遍了大街小巷、村头庄尾,甚至于荒野山谷。
只怕那些荒山野林中的鸟兽都要受惊了……
而对于蠡县的百姓来说这些都是次要的,眼下他们最为关心的是关闭了一个月之久的城门终于打开了,众人如圈在栅栏的牛羊一般,纷纷涌出城去,那怕不是真的要外出,就是透透气也好。
憋的太久,原本好多压根不知布政使为何职的人们,这次却打心眼里感谢他,否则他们城外的亲人无法团聚,这个春节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县衙中大部分差役被派到各山村、山寨、山谷,而蠡县城中守卫则明显松懈下来,城门口虽设岗设哨,但已全无往日的严格盘问,看上去也就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而已。
一时间来,蠡县关闭城门的举措成了保定府乃至直隶的笑柄,其他州县自然不会效仿,但城门的守卫却比以往更加严格了。
这一点,与蠡县恰恰相反。
消息传开后,不少外来客商便选择住在蠡县城的客栈中,即便绕道一些,也为图个清静,眼下唯独这蠡县城最是安静。若是到其他州县,仅是那一顿盘问就得被扒一层皮。
不过,城门的守卫头领刘三这几日却片刻不得怠慢,天气寒冷,樊文予特意恩准他在门口搭个小棚,里面几盆木炭,在别人看来,这个刘三整日里坐在火盆旁也就是混日子而已。
而刘三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这只是个幌子。
就在决定打开城门前一日,樊文予单独传见了刘三,当时仲逸也在场。
樊文予当面下了严令:从开城门之日起,要密切观察进出之人,尤其是进城的陌生面孔要格外留心,务必要做到内紧外松,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来县衙相报。
临走之时,仲逸又特意向刘三叮嘱道:此次事关重大,若是办好了知县大人重重有赏,若是办砸了,自己将衣服扒了吊在城门洞上。
刘三脸上立刻挤出一阵笑容:“樊大人、仲先生尽管放心,小的就是豁出这条小命,也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刘三是什么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守门差事,单说这熟门熟路和那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就无人能比。
眼下这档口,知县下了严令,仲先生的厉害他早就领教过了,若是再办不好,他还是那个众人口中的“三哥”吗?
与此同时,樊文予命沈尘秘密挑选二十名精明能干的差役候在县衙,随时待命。
时节马上临近春节,城门闹剧之后,人们慢慢恢复了原来的节奏,大街小巷处满是节日来临之际的喜庆与祝福。
其他州县依旧在一片鸡犬不宁的鹤戾声中度过,惊慌与恐惧远远盖过了节日的喜庆。
而对蠡县城的百姓来说,这搜捕流寇之事似乎要淡忘了,眼下的日子才是最当紧的。
衙门大多差役并不知道樊文予要干什么,他们只是一如既往的在各山村、山谷间搜查,而沈尘与刘三虽不知具体计划,但心中却隐隐感到城中似乎要发生大事,他们不敢妄猜知县大人的意思,只能心中默默的等待着。
俗话说这世事难料,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时,县衙传来一个消息:樊文予病了。
至于他们的知县为何得这场病,城中百姓们的说法并不统一。
城里老菜馆的那个大火盆边,很快再次围了一圈人,大家一边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的议论着眼下之事,仔细听听,却是说什么的都有。
“知县大人这是吓出来的病,那个叫什么布政使的前几日刚刚一顿训斥关闭城门之举,此刻樊大人估计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听说了吗?樊知县估计乌纱不保了,哎,真是世事难料啊,原本他是好样的,在剿灭牛头山与黑山的匪患时,他可从不含糊”。
众人七嘴八舌,连日以来的紧张气氛下,闲人们都憋坏了,现城中放松警惕,知县大人又犯大病,他们终于可以继续在茶馆酒肆中开唠了。
还有一些人则不同意上述说法:“照我看啊,这樊大人如今是苦于没有应对差事的法子,这才着急上火的,不过这城门不让关了,只能将重点放在城外,可若是城外也没有收获,那才是真的乌纱不保了”。
……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唯用心用意者,加以“以实寻名”,便能做到名副其实。
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早已步入常规的百姓们再也不愿来这城门口溜达,进出城门者大多是前来或前去与家人团聚,共度春节之乐。
当然,也有一些无法赶回老家的外来商客进城住店,因蠡县的守卫松懈,他们就图个清静,在城中的客栈随意一住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少家户已备好年货,穿戴新衣新帽,院祛杂物、屋祛尘,俨然一副居家过日的寻常人家、寻常之乐。
守城的刘三依旧守在那个大火盆前,表面漫不经心的与属下说说笑笑,但那双异常有神的眼睛,却从未真正离开这进进出出的人影身上。
一切是那么的祥和,那么的寻常。
这日午后,几张生面孔缓缓向蠡县城门走来,他们一身粗布衣衫,背上系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几人边走边说,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回家过年的普通百姓。
“快,马上禀告樊知县还有仲先生,就说有陌生人进城”,刘三很快嗅到其中的异味。
按照仲逸的吩咐,城门口早就安置了数名百姓装束的差役,以便随时差遣。
“不会吧?这些人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倭贼”,刘三心里泛起嘀咕,不过片刻之后他很快自嘲起来:“管他呢,反正我可以交差了,最起码他们确实是陌生面孔”。
刘三哼着小曲,脸上满是欢喜之情,他干脆拿出一根铁棍使劲扒拉着火盆里的木炭,片刻之后火星四溅,差点蹦到他的眼睛里。
就在他准备揉揉双眼之时,几个身影再次向城门口走来,他刻意收住目光,心中却是一阵惊颤:“方才进去三个,这又是三个,总共六个……”。
“快去,禀告樊知县,城中又进三个陌生人”,刘三不放心道:“樊知县重病在身,一定要告诉仲先生,六个,是六个生人……”。
刘三示意周围的人不要乱了阵脚,他继续扒拉着木炭,嘴里却微微道:“兄弟们听我说,城中要出大事了,大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谁要是慌了神,老子扒了他的皮”。
当第三批人再次走进城门时,刘三感觉自己的两只眼珠子根本就不够用,此刻若是有十双眼睛该多好。
“三、三、四,十个……”,刘三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竟快要冒出热汗来,他使劲吞了口吐沫,心里却暗暗道:仲先生果真是神了。
当初,蠡县关闭城门一月之久,闹得沸沸扬扬,其它州县则顶多闭门三五日。如今其它州县城内、城外、山野、山谷声势浩大、大肆追捕,而蠡县则大门敞开。加上布政使的一顿臭批,城“外紧内松”。
如今,只有这蠡县城最“安全”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片刻之后,刘三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恍然大悟,就差点要说出口来:“这是关门打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