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小林庄。
“诸位大人请,寒舍简陋,粗茶淡饭,委屈各位大人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五旬左右的老汉,发须灰白,看上去精神头极差。
乡村农户,条件确实差了点,不过看上去这家人还是挺爱干净的,院落与房舍打扫的干干净净,摆设之物也是极为有序,很舒服的感觉。
对仲逸而言,乡村自有乡村的好,清静、安静,别有一番风味,若是想作首诗词之类,或者久有烦心之事,还是可以试试这里的环境。
老汉姓马,他家是养马户,今年因为马匹离奇死亡,给这家人带来了难以抹去的伤痛,原本精神头还是不错的马老汉,小儿离奇死亡后,一下子老了许多。
屋中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张木桌前,吕知县请仲逸与锦衣卫的一名总旗落座,那名总旗却沉默不语,缓缓来到门口,坐起了守卫。
仲逸示意马老汉落座,老头连连摇头贵贱有别,小的岂能与各位大人同桌而坐
老头再次推辞道“快请几位大人上座,儿媳正在后厨,饭菜马上就好”。
这么一说,仲逸也不再谦让,院外锦衣卫校尉和县衙差役在,就这架势,硬是让老汉坐在桌前,反而不知所措了。
众人正说着,吕知县急忙请仲逸落座,并亲自倒上了一杯热茶、热的山茶。
农户人家饮茶不多,有的是当药来用,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待客之道了。
这种山茶仲逸之前是见过的,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特色,味道大致都是茶,但总有一些不同之处,别看是山茶,有的口味还是相当不错的。
相当初,五军都督府的一名都事满囤,人称小仓鼠、毁粮仓,数年间硬是顺了近一万两银子。他平日里为给别人留一个朴素的形象,大庭广众之下,喝的就是山茶,黑黑的那种,看上去极为廉价。
不过此山茶非彼山茶,仲逸端起茶杯今天这杯茶饮了。
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却听得门外一阵异动,之后便是连连的谦卑之声。
说话间,有衙役来报这里的里长来了,说是请各位大人到他家去用些酒菜。
这一带养马户较多,按理说该到里长家走走,除了小林庄马老汉的小儿外,邻村也有一个年轻人因他们一起捉鬼而离奇死亡。
二人死亡的地方,就是在马老汉家,邻村那个小伙与马老汉家小儿关系很好,二人都算是“胆大”之人。
他们就不信这个邪不做法事又能怎样我们祖祖辈辈养马,从未听过闹鬼让马儿死亡的
不过偏偏就发生了比马匹更为离奇的事儿他们二人在马棚外守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别人发现他们却双双没了命。
此事在当时影响极大,在县也很快就传了开来。
里长是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身体却极为发福,脸上厚厚的褶子、是用肉堆出来的。
此刻,他正笑眯眯的站在大门口,低头哈腰的对县衙的差役说着什么,大致意思便是请他们一起到家里用些酒菜,且务必请上各位大人。
不过,这些可不是衙役们能决定的,更非他们知县大人能决定的,朝廷翰林院侍读学士来此,这恐怕不是他能想到的。
“吕知县,既然是这样,你就带着县衙的兄弟们到里长家走走,顺便去邻村那家看看,尽管命案发生在这里,但已过了这么些时日,还要靠其他证据才行”。
仲逸这么说着,不由的望望窗外,随意说了一句“看看,人家都等急了,再说,县衙的兄弟劳累一天,也该进些食了”。
吕知县急忙起身,连连点头,一杯热茶还未饮完,就要挪地儿了。
仲大人,要不,县衙的衙役们,给你留一些。
吕知县才走两步,不由的停下脚步,见仲逸并未回应,再看看门口的锦衣卫,他又摇摇头“哦,差点忘了,有各位大人在,下官也就放心了,下官先告辞,明日一大早便过来”。
仲逸点点头,待院外的木门被关上后,院子里终于安静了许多。
锦衣卫的人有五六名,连同程默、托雅、喜子,已经够凑一桌了。
片刻的功夫,饭菜终于被端上了桌。
说是粗茶淡饭,还是很不错的两只烧鸡、两只野兔,还有一盘好像是野鸡之类,看上去做的还行。
除此之外,还有面镆、稀粥、咸菜,在石林院时,仲逸经常吃这个。
当然这样的场合总归是不能少了酒的,那怕是一壶很普通的老酒。
饭菜上来后,马老汉一家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仲逸向程默递个眼色,他与喜子立刻上前,手里是一个大包袱。
诸位请,这是今日出城时我们带了些酱肉、烧肉,还有一壶好酒,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说着程默与喜子将包袱打开这些吃食,足够十人所用,而且刀功看上去相当细致,很馋人的
“程默,你们与外边的兄弟去隔壁用饭,那壶酒也归你们了”。
仲逸笑道“本官就与老伯一起用饭了”。
程默微微一愣这本是给他的仲大人准备的啊
见仲逸不再言语,他这才想起一件事来。
急忙收起包袱,让喜子向隔壁走去,程默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老伯,这点银两为家里添些东西”。
隔壁是马老汉大儿子的房屋,勉强能坐下这么多人,马老汉的大儿子与大儿媳见状,急忙去隔壁招呼众人。
屋中只剩仲逸,还有站在一旁的马老汉两口、连同他的小儿媳。
那两名妇人准备离去,却被仲逸制止,示意她们一起留下。
你们都坐吧,就我们几人,这些饭菜可不能浪费呀,说着仲逸动起筷子来。
马老汉急忙上前道“这位大人,老汉能看的出来这里数你官大,连我们知县大人都怕你,也数你最亲和,但若是老汉那里做的不对,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啊”。
言毕,这三人竟要下跪。
仲逸急忙起身制止,这才看到桌上的银子这银子,足够摆几十桌这样的饭菜了。
“老伯言重了,本官只是看你家中才遭遇不测,用银子的地方多,这才略表心意,不必多虑”。
仲逸笑道“本官是翰林院的,本有其他差事路过你们迁安县,这才顺便过来看看,多有打扰,就当是过路人的一点心意吧”。
这三人瞪大了眼睛,似乎钉在了那里。
良久之后,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大人,连知县大人都能管得住,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大人啊,你可一定要为老汉做主啊,小儿死的太冤了”。
马老汉干脆豁出去了,他此生还没有见过让知县害怕的人,他虽不知翰林院是干什么的,但从刚进门至今观察仲逸这个人,与一般的人不一样,也与一般的大人不一样。
“老伯,你得总要让我把饭先吃了吧否则那有力气替你做主啊”。
仲逸再次动起筷子来“看看,饭菜一会就凉了”。
马老汉再次犹豫,不过他的心里却是满满的暖意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错的。
再没见过世面,毕竟有五十多年的经历,马老汉之前也曾听过说书的讲故事历史上,就有这么些与众不同之人,只是没想到他今日遇到了。
小儿的离奇死亡也让马老汉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一定不能再为了活着而害怕死。
这似乎是一个很复杂的道理。
“这位大人,老汉此生胆小怕事,今日就豁出去一把”。
鼓足勇气后,马老汉终于坐了下来,只是他身后的两个妇人却不敢动半步。
“一起坐吧,你们忘了,方才你们的知县大人都听我的,难道你们”。
仲逸笑道“放心,没有本官的准许,不会有人来你们家,也不会有人开门的”。
马老汉咬咬牙道坐吧我们今日是遇到真青天了。
身子骨总得要扛下去,连日以来,马老汉一家为此事忧虑,是该进些食了。
“嗯,厨艺不错,饭菜不错,一会儿还有那个汤,我要喝两碗”。
窗外渐渐暗淡下来,月色升起,十足的乡村气息,令人陶醉,却又不免生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隔壁屋中的酒菜很快被干掉大半,程默带着托雅与喜子到院外的山坡上转转,马老汉的大儿子让自己女人收拾碗筷,自己则跟着走了出去。
屋门口和大门口各留两名锦衣卫校尉,俨然一副守卫的姿态,另外二人则缓缓向院外山坡走去。
如此夜色,如此月色,是否会有一场锦衣夜行的好戏
“不知这位大人尊姓老汉浅薄,不知大人所说的翰林院是干什么的”。
饭后,马老汉终于能主动开口了老汉唐突,不知大人,与我们永平府的知府大人大比,谁更高。
仲逸结果马老汉小儿媳换过的茶水,微微笑道“晚辈姓仲,至于翰林院,就是陪皇子、小王爷们读书写字;为朝廷起草文书、整编史册”。
话未讲完,马老汉几乎要流泪了“这么说,大人可以天天见到皇上、王爷了这这有多大的”。
若不是亲眼见仲逸之前的举止,连同知县大人的态度,老汉一定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说大话、天大的笑话。
“知府有从四品的,也有正四品的,本官只是从五品,品阶没有他们高”,仲逸一边劝说,一边补充一句。
老汉一家岂能听的进去常言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皇帝的呢
“苍天开眼啊,我小儿可以瞑目了”。
马老汉哭诉道“这都是祖宗显灵,苍天庇佑啊”。
身后的两位妇人衣袖遮面,早已流泪。
“我小儿绝不是被闹鬼而死,我一家人老实本分,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平日里对四邻也是友好和睦,从未有亏欠人的”。
马老汉坚定的说道“苍天不会惩罚良善之人,此事定有蹊跷,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一番哭诉之后,马老汉一家终于讲出了事情原委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照他们所说,马老汉的小儿,还有邻村那个小伙,就是被惊吓而死。
正如当初在山崖边受到惊吓的马儿,最后才在慌乱之中滑下悬崖,都是人为的。
显然,这个结果目前还是马老汉一家不能接受的,而作为断案之人,仲逸当然不能只给他们一个毫无意义的结论。
凶手是谁是如何让他们受到惊吓
尽管事发有些时日,马老汉的小儿已经下葬,但这个结果与仲逸之前的预想如出一辙。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正是为了迎合那个说法马匹离奇死亡前后,必定闹鬼,而闹鬼就是因为没有做法事。
同时,做法事还必须要做大法事,否则便镇不住小鬼。
如此一来,养马户们只能将各自的马匹卖给城中何家,那怕是冒着被朝廷查处的风险。
何家的马匹却从来都是相安无事,这又再次印证了那个说法他们做了法事,而且是大法事,故此不会闹鬼。
不会闹鬼,马匹便不会离奇死亡。
若是谁不信这个说法,那便是自寻死路,马老汉家小儿本来是去捉鬼的,结果却离奇死亡。
这里没有鬼怪,只有人祸。
“你再想想,你家男人出事之前,是否见过什么人或者听过什么有没有对你讲起过,是否发现异常之处”。
仲逸向马老汉的小儿媳问道“此外,你家男人生前最常穿的衣衫、所用之物,家中是否还有”。
“仲大人有”。
马老汉的小儿媳微微说道“只是请仲大人,容民女慢慢说来”。
窗外一片月色,微微夜风起、门前黄叶飘,原本安静的小林庄却因多名官差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
这份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只是为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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