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散落分布的营帐外,点点火把移动,那是往来于各军营间巡逻的军士们。
对营中大多将士来说,似乎距离战事还很遥远。
根据戎一昶的部署,北征军分兵十处扎营,各营间的距离虽不是很远,但为确保警戒,务必要随时互通音讯。除巡视、执勤将士外,其他人大多都早早歇息。
连日来行军劳累,确实需要补一觉了。
中军主帐内,戎一昶却与林宗武说的正起劲,这酒也刚刚喝出点意思来。
营帐中亮灯的,还有参军仲逸、锦衣卫百户南栖原的住处,看来今晚难以入睡之人,还真不少。
相比普通军士,他们这些有品有衔的文武官,行军路上自然能轻松不少赶路可骑马,下马还有人伺候,定是累不到那里。
按理说,休息好了,本可做些正事的,但偏偏有戎一昶这样的人心思不在如何对付鞑靼上,反倒开始琢磨起如何将林宗武拉拢过来
“林大人,圣上恩赐你武举出身,假如某人户册有假,不是出于军户,即便此事过去那么多年,即便你后来也确实立了军功,但真追究起来,还是”。
拐弯抹角半天,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
戎一昶见林宗武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心中立刻大喜,于是很快换了一副语调说道“当然,我只是说假如,毕竟这种事情,之前在军中也曾发生过,什么哥哥顶替弟弟,甚至儿子顶替老子,也是有的”。
林宗武只是简单的附议了一句“是啊,在军中呆的时间久了,什么传闻没听过比这更离奇的都有,权当笑话听了,谁又会在意呢”。
喝吧,林宗武再次提议了一杯,戎一昶依旧没有心思酒菜。
“林大人,说句实话,老夫是很羡慕你们年轻人的,尤其像你这样年轻却屡建奇功,前途真的不可限量”。
戎一昶笑道“若我是你,一定会在军中找个可依靠之人,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刚才我也说了,作为一个为将之人,绝不能以一城一池论成败,历朝历代,像兵圣孙武,一本孙子兵法流传百世,还有孙膑兵法、司马兵法、六韬、李卫公问对,等等”。
戎一昶语速极慢,说的颇为动情,不由的再次望望林宗武,又说道了兵法之事“以上这些兵法虽出自高人,甚至说圣人这样的人物,但毕竟经过代代相传,能否保证当初原原本本的记载也难说,太过笼统、宽泛,无法直接用到我大明战事上来”。
戎一昶的嘴脸依旧对兵法不死心,而且是现成的。
都几乎要手把手教了,还如此执迷不悟即便孙武在世,孔明显灵,恐怕也难真正授他兵法之真谛、韬略之精髓。
然而,有句话叫越得不到、越是想要得到,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一个苦心经营、善于投机之人呢
话已至此,戎一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想通过林宗武得到凌云子的那本兵书,因该书是专门针对大明战事部署,根据大明军队编制、调遣制度,以及与北方鞑靼、东南倭寇多年交战所得的经验。
这个经验,有大明将士对战事的总结,也有敌军作战特点的罗列,更在多年阵前交战的基础上,演绎出一套新的谋略、阵法、攻守的技巧方法,是为兵书的主要部分。
很明显,戎一昶已将话挑明若林宗武能将此书交于他,那便一切安好,且他会帮助林宗武更进一步。
反之,若不给,林宗武不是军户出身的把柄,他就会抖搂出来。
像戎一昶这样的老狐狸,他掌握的把柄,恐怕不止是出身这一条。
“戎大人所言,末将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想想,过些日子,定能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林宗武说了一句“两军阵前,战事多变,敌军随时会偷袭而来,我们也要趁其不备之时,打他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些事儿,还是明日再说吧”。
林宗武就这样走了,戎一昶再次回到他的座位上,慢慢的举起自己的酒杯,连连干了三杯,都有些醉意了。
凭借他为官多年的经验,林宗武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林宗武并非真正军户出身,却以这样的身份入军,而先帝朱厚熜恩赐他武举出身,这多少有些欺君的嫌疑,如今他又到了京卫指挥使司,这个衙门对将士们的出身、经历更是要求严格。
当然,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林宗武在北征鞑靼、东南抗倭,好几次大战中立了大功,朱载垕若是网开一面也说不准。
但若是那样,林宗武的过去便要公开,师父凌云子也要公开,当年之事便再次被翻出,而凌云子也无法在凌云山静修了。
说不准,皇帝朱载垕一时冲动,将凌云子请进宫里,做个帝师之类的,那绝对绰绰有余。
对此,他们二人都不敢赌这一把若凌云子真的露面了,对林宗武有什么好处对戎一昶又有什么好处
这算盘打得,毫无意义的算计,却被一遍遍的算来算去。
仲逸所在的营帐中,程默正烧着热水,烧开了的水,泡些草药根喝,这是从京城带的,喝了能解乏、补充体能,还能增强消化。
而剩下的开水,再兑点凉水,可泡脚。
说句实话,程默这个铁杆的跟班,确实不错既能干活、又会武功、还能逗乐。
最关键的是,他十分忠心。
这么好的手下,从哪里去找
仲逸有时觉得程默这么好的人,为何就在翰林院没有立足之地又为何偏偏让自己遇到了
当然,这都是因为掌院学士的安排。
之前,翰林院那些人对程默确实当做牛马一样使唤,连同现在,像费思应这样的庶吉士,对程默这样的杂役,都是呼来喝去的,可以想象,之前他的日子有多艰难
“仲大哥,我怎么觉得差点意思呢次次北征,好像没有去年南下抗倭刺激”。
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开始为仲逸按脚,程默有些失望的说道“原本想着与鞑靼来个大手笔,灭他几万兵马,回京也好扬眉吐气一把,没想到却是这般无趣”。
仲逸抖抖手中的书,不由的望了望他,随意说了一句“你是想俞大猷将军、戚继光将军了吧他们带兵那种规矩、气势,军纪严明、严阵以待的感觉”。
程默急忙点点头“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大家都议论呢,说是此次北征的戎一昶,不行啊”。
二人正说着,却听到门外有人来报,仲逸点点头,并示意程默结束洗脚的活儿。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百户南栖原。
“见过南大人”,程默急忙施礼,南栖原微微点点头,在对面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仲逸将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程默为他穿好鞋袜,二人围桌围坐,随意交谈起来、很是轻松。
与当初在博野县不同,那个时候,一起与锦衣卫办差时,仲逸只是个七品编修,即便后来做了六品侍读,但随行的石成却是鼎鼎大名北镇抚司千户,正五品。
今非昔比,仲逸已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比南栖原的六品百户,还是高一丢丢。
锦衣卫很牛,这话不假的,但南栖原这个百户却在仲逸面前牛不起来因为仲逸与他的老大石成关系非同一般。
而石成如今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当初,朱载垕命石成从北镇抚司挑选一个百户所随军北上,负责监军仲逸的安随护,也密切关注当地驻军中是否有人与敌军往来同时,对朝廷大军中是否混入敌军奸细,也进行一次排查。
作为北镇抚司的人马,又是奉旨出京,他们自然少不了对当地文武官吏进行明察暗访,天子在京城,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机会难得,这个任务就交给锦衣卫了。
临行之前,石成特意向南栖原叮嘱,此次北上,只需要做好两件差事办好万岁交代的差事、保护好仲大人。
石成说的很清楚无论那件差事出了差错,自己想办法解决。
南栖原跟随石成多年,颇为忠心,否则,石成也不会向他说这番话。
细细想来,这都是皇帝交代的任务,只是他特意重复了关于保护好仲逸安的问题。
如此一说,南栖原自然领会,一路之上,几乎时刻跟在仲逸身后,不远不近、不紧不慢,恰到好处。
大军驻扎军营后,他也时不时的来向仲逸请示几句,并安排了十人左右的护卫,轮流在门外把守。
这架势,真是要把翰林院这个文官的仲大人,给保护好了。
从翰林院出来时,仲逸只带了程默一个杂役作为随从,另外还有两名书办协理,真正负责护卫的,确实还真是锦衣卫的这帮兄弟。
这一切,皆是皇帝的厚爱,也少不了身为镇抚使石成的关照。
“仲大人,离京时,石大人吩咐过,但凡有差遣,你尽管吩咐,只要不违背圣上旨意,只要有利于北方的战事”。
南栖原说道“素问仲大人足智多谋,这次也让兄弟们长长见识。在这里干出点点名堂来,到时回京既给石大人脸上增光,圣上也会感到欣慰,如何”。
眼前的这位百户南栖原,仲逸其实并不陌生,当初与石成在一起办差时,南栖原就跟着他,只是石成的随从还有其他人,不像仲逸只有程默这一个随从一样,所以之前与他说话不是很多。
石成早有叮嘱,仲逸便也开门见山“南百户既是如此说,那本大人就为你提个建议”。
南栖原立刻来了兴致“仲大人请讲”。
“北方驻军大多归后军都督府管,当初兵部郎中严磬之死,牵扯出军中兵甲、战马作假之事,当时先帝病重,此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若你们此次能继续核查此事,当今圣上定会”。
略略停顿,仲逸继续说道“此事关乎军中将士们生死,更关乎到大明的安危,万岁绝不会轻易就此罢休”。
严磬之事牵扯很多人,身为北镇抚司的百户,南栖原不可能不知道,仲逸说的这番话,他确实也曾想过,锦衣卫的人也曾私底下议论过。
“仲大人,你是否听到什么风声了不如给兄弟们透露一点”,
南栖原笑道“我怎么听说,当初对军备动过心思的,就有他戎一昶呢而且还属于那种背后操控之人,为将者,排兵布阵不行,弄这些勾当,却一套一套的”。
好吧,一路之上,同行之人太多,现在终于把话挑明了。
仲逸心中再清楚不过南栖原的意思,就是石成的意思,而石成的意思,就是朱载垕的意思。
当然,这并非朱载垕认定戎一昶就是那个背后之人,而恰恰是通过此次北征来考验他,连同他身边的人。
基于此,锦衣卫要查军备之事,无论牵扯到谁,也就不足为怪了。
“南百户,你们只需名义上,保护我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即可,顺便到各衙门见见其他文武,都是圣上交代过的”。
仲逸继续道“至于军备之事嘛,放到最后,到时只需派人秘密查办即可,不宜声张,更不宜过早动手”。
二人再次交谈一番,南栖原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他不停的点头,心中也渐渐明朗起来。
看来,石大人说的没错,文官有文官的长处,这些长处,往往是武将所不能及的方面。
“今晚,派十名身手敏捷的兄弟,从各个方向探查,重点是”。
议定军备之事,仲逸便向南栖原说起眼下与鞑靼的战事,他另有部署。
这仗,才刚刚开始。
戎一昶如此扎营,大军暂时安静下来,可是,又有谁知道,这片刻的安静,何时就会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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