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渗入,照亮半边宫室。
“舒儿,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全皇后手里捧着一本书,很是诧异的看着钻进来的自家女儿,“微儿呢,你不是一直带着微儿,怎么能把她丢下?万一有什么事情,这让娘亲怎么给淑妃妹妹交代?”
(作者按:宋晋国公主,生母淑妃杨氏,即最后两任宋帝的生母,临安陷落后出逃,被奉为杨太后,于崖山投海,晋国公主同殉海中。后百姓寻得晋国公主遗体,葬于海滩。)
“微儿那个丫头今天回去和杨姨一起歇息了,”赵云舒轻声说道,“娘亲,刚才门外有两个”
“我知道。”全皇后淡淡说道,“若不是因为你们两个丫头还小,也没有什么能够造成威胁的,难道你们以为门口会少的了?”
“娘亲,这贾似道也太过猖狂了!”赵云舒忍不住娇叱道,“他再怎么样也过就是一介臣子,这是在做什么?”
全皇后眉头一皱,淡淡说道:“舒儿,慎言,先喝口水平静一下。这大半夜的估计你也不会无聊到到娘亲的宫门外听墙角,说吧是有什么事情,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赵云舒轻声说道:“娘亲,今天天武军献捷你也看到了?”
“我看没看到你难道不清楚?”全皇后一怔,显然对于这两个不听话的小公主自己跑出来还在隐隐生气。
“叶应武,你可曾看到?”赵云舒星眸轻眨,郑重其事的问道。
“舒儿,你平时心高气傲的,可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哪个男子,你爹爹这个样子显然也没有把你的婚事放在心上,要是娘亲再不操心的话,舒儿也要成老姑娘了。”全皇后伸手在赵云舒的额心轻轻点了一下,“莫不是舒儿看中了”
赵云舒目光飘忽,等到全皇后说完,方才轻轻呀了一声,两朵红晕不知不觉的飘上脸颊:“娘亲,这都哪里跟哪里啊!说的是正事。”
见到赵云舒表情颇为郑重,全皇后方才知道自家女儿不是动心了,而是另有所想,伸出手轻轻整理赵云舒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梢:“叶应武这个人,不是池中之物,想必舒儿你也看得很清楚,否则不会专门跑过来问娘亲这个问题,别的娘亲也不想多说,你是冰雪聪明的人儿,这六个字的评价已经足够你明白的了。”
迟疑片刻,赵云舒还是轻轻点头。全皇后脸上却是流露出无奈甚至悲哀的神色:“然而这大宋已经不是娘亲这等弱质女流所能够掌控的了,所以娘亲真的没有办法,想要保住这江山还姓赵,就必须要借助叶应武的力量,叶应武和贾似道就像两头老虎,一山不容二虎,只要能够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说不定就可以从中牟利。”
赵云舒已经完全怔在那里,心情无比的复杂。她听出了全皇后低沉语调当中的无奈和悲伤,不过还有那难以掩饰的斗志和孤掷一注的勇气。立国三百年,这老赵家的江山命途风雨飘摇时至今日,竟然落在眼前这一个甚至未到三十岁的女子身上。
不知道是赵家的悲哀,还是荣幸?至少在赵家人都要放弃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想要尽力挽回这一切。
“娘亲,你”赵云舒沉默片刻之后,轻轻开口,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全皇后慈爱的一笑,随手翻动书页:“没有什么,既入赵家门,则为赵家人。娘亲这一辈子在回答先皇那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感慨和怜惜的,比起那些已死之人、将死之人,娘亲这个半死之人倒还是不错的。”
对于全皇后一语成名的事情,朝野知晓,这也是为什么全皇后能够得到官员和百姓的支持,以至于贾似道看他不顺眼也得忍耐三分。当初宋理宗问全家女儿:“尔父昭孙,昔在宝间没于王事,每念之,令人可哀。”
站在理宗对面的全氏女儿却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妾父可念,淮、湖之民尤可念也!”
理宗闻言大喜过望,当即拍板为当朝太子聘娶全氏女儿,这便是后来的全皇后。而她切冰断雪回答宋理宗的这句话也口口相传,天下皆知。百姓闻言无不称赞此女聪慧贤明,当得母仪天下。
赵云舒瞪大眼睛,看着自家母后,已死之人想必就是指晚年昏庸的先皇,那将死之人恐怕暗喻的便是现在花天酒地、寿命必然不长的当今天子赵,而全皇后用半死之人来指代自己,肯定是对于贾似道随时可能下狠手的担忧以及大宋江山风雨飘摇、身为当今皇后自保都难的无奈。
“母后,此言不可说。”赵云舒坐直身体,正色看向全皇后,“女儿虽然年幼不才,不过也已经可以为母后分忧。现在宋室已隐隐有危难之兆,幕后但有吩咐,女儿赴汤蹈火,自当为母后尽一份心力,也为保扶这大宋江山竭尽全力。”
全皇后不知何时眼眶已经湿润,看着信安公主愈发模糊的身形,全皇后猛地伸手拽住赵云舒的手,不断颤抖:“舒儿,舒儿,你这又是何苦,娘亲没有什么大的能耐,保不住这个,包不住那个,但是也会保住你的性命,你是天家长女,是娘亲唯一的女儿啊。”
只不过信安公主却是勉强镇定下来,郑重的说道:“母后,娘亲,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孩儿也是熟读史书,自然能够看清现在是个什么形势,但是上天把叶应武和贾似道两个心怀不轨的人同时送到了临安这一片天空之下,正是赐给我赵家皇室脱离掌控的最佳时机,只要能够引诱他们两个相互残杀,便是可乘之机。刚才娘亲也说得很清楚。”
不等全皇后回答,赵云舒接着说道:“娘亲身边全都是那贾似道收买的宫女,女儿不宜再次多留,而且母后也不应该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倒是女儿那边或许贾似道还没有多少戒备,今天夜里女儿就潜出宫去见那叶应武,还请娘亲放心,然后安安稳稳的镇住这后宫的魑魅魍魉。大宋可以失去一个公主,但是不能失去一个皇后!”
全皇后一震,一把拽住赵云舒:“舒儿,你不能这样,母后就算是没有多少能耐救不了这宋室江山,也不能看着你犯险。贾似道是笑面虎,那叶应武又何尝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俏脸上浮现出一丝凄然神色,赵云舒猛地抽出手,冲着全皇后拱手便是一礼:“孩儿不孝,自当为母后分忧。请母后放心,孩儿会注意安全的,也不会让贾似道那个老贼察觉到什么。”
全皇后已经意识到什么,从床头一侧的抽屉里面拿出来一道令牌,塞到了赵云舒的手里。
“舒儿,万万小心。”全皇后默然片刻之后,方才轻轻开口说道,“这些本不该让你来背负,不过娘亲现在也已经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有一切的过错,都在娘亲身上。”
赵云舒死死攥住令牌,却并没有多说,径直转身向着坤宁宫外走去。
--
杨絮伸手在叶应武的胸口上画着圈圈,叶应武有些疲惫的打了一个哈欠:“絮娘,时候不早了,大好的光阴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你说是继续深入交流呢,还是就此歇息哩!某可不想看着你在这里画圈圈。”
杨絮撅了撅嘴唇,手指划过叶应武的胸膛、小腹,却是旋即转向腰间的软肉。叶应武那一点儿可怜的腰间软肉无论是和谁在一起都难免会受到虐待。
“好了,别闹。”叶应武一把拽住杨絮想要作怪的手,然后猛地一翻身,将她重新压在身下,径直吻了上去。
杨絮急忙推开叶应武,一边喘息着,一边无奈的说道:“夫君大人,都已经四五次了吧,你壮得跟头牛似的,妾身可受不了。好在妾身还是自小习武之人,也不知道婉娘她们是怎么撑下来的。”
叶应武嘿嘿坏笑:“某可不就是一头勤奋耕地的牛么,谁让你们一个个的土地肥沃,可是上天赐给某的瑰宝,当然要好好地耕作了。再说牛不耕地,怎么才能长出庄稼,老叶家传宗接代可全都看你们的了。”
絮娘颇有怨气的哼哼两声,却懒得搭理他。想起来明天早晨还可怕的要上早朝,叶应武突然间也没了兴致。毕竟当初在兴州的时候,大事小事都有文天祥、陆秀夫这些放出去都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才来犯愁,叶应武反倒是成了划水的了。
毕竟在兴州百姓和官员心中,叶使君的存在与其说是他们的上司,不如说是一尊充满神话色彩的神明,甚至有的百姓家中都开始给叶应武供长生牌位。所以那又让尊敬的神明朝九晚五勤奋处理政务的道理?
可是现在是在临安,叶应武明天作为入临安献捷的统帅,肯定是朝堂之上的“主角”,少了谁都不能少他。正常的官员上朝,大半夜寅时甚至丑时就需要起床,然后寅时两刻就得在宫门外等候,如果不是叶梦鼎之前这个宅子距离宫城比较近,恐怕叶应武刚过丑时就得折腾起来。
想想大半夜三四点起床,简直就是可怕!
“睡觉,睡觉。”再勤奋的牛也怕早起,叶应武整个儿的软在了舒服的被褥里,不想动弹。
而杨絮则是有些诧异的随手在那个地方一碰,旋即惊讶地说道:“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刚才不还是”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想到上朝某就害怕,怎么还能行。”
杨絮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叶使君,竟然还害怕早起,奇也怪哉。”
“可不是奇也怪哉,想想都心累。”叶应武轻轻感慨,闭上眼睛真的是一动也不动。
叶应武点了点头,两个人晕晕沉沉睡的正香时候,突然间听到了敲门声,一开始叶应武还倒是在梦中,但是敲门声愈来愈烈,几乎是同时叶应武和杨絮霍然坐了起来。
“不会是到时候了吧?”叶应武挠了挠头,感觉没有多久啊。
杨絮有些警惕的看向房门处,微微侧身,一把摘下来就挂在床头的叶应武的佩剑,握在手里。她一把拽过来佩剑,倒是吓了叶应武一跳,急忙按住杨絮的手腕:“絮娘,没事,外面那么多亲卫和六扇门儿郎,又不是吃干饭的,要是能够被敌人敲上门来,就算是拿着兵刃也没有什么用了。”
当下里叶应武高声喊道:“何事敲门?!”
门外传来小阳子无奈的声音:“使君,有贵客漏夜前来!还请使君速速更衣。”
“贵客?”叶应武一皱眉,旋即说道,“不是给你小子说过么,今天某谁也不见,不管是什么人,就用官家旨意这句话堵回去便是。更何况这大半夜的是来见人啊还是来见鬼!”
不料小阳子这一次却是有些惊慌:“使君,可不是活见鬼了,别人可以不见,这一位属下却是没有本事挡住啊。使君白天在和宁门下,也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
“一面之缘?”叶应武一怔,旋即脸色大变,脱口而出,“信安公主?”
他声音很低,小阳子听不见,但是近在咫尺的杨絮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低声说道:“信安公主不是当今圣上的长女么?怎么会在和宁门下出现,还和你有一面之缘?”
叶应武有些懊恼的狠狠一锤床榻:“某怎么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原本还以为今天夜里能够安生安生呢,没想到竟然还能被人找上门来,还让不让睡觉了。”
“别打岔。”杨絮冷冷说道,“没想到叶使君还真是好大的本事,家里面几个姊妹还不嫌少,这来临安的第一天,就把官家的女儿都给招惹上了,真是胃口越来越大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叶应感慨一声,一脸无辜,“某怎么知道这大半夜的为什么胡乱折腾。”
杨絮笑着推了他一把:“快去吧,到底是大宋的千金公主,可不能冷落了人家,说不定还能混个驸马当当。”
“某都已经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还当什么驸马。”叶应武淡淡说道,历朝历代驸马向来就是一个吃软饭的主儿,没有办法进入官场,对于这样一个鸡肋的“职务”,叶应武可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现在大宋唯一一个驸马,已经离世的理宗公主周汉国大长公主的驸马杨镇,可不就只能憋屈的一直负责皇城各门的防卫,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想到杨镇,叶应武倒是明白过来信安公主是怎么能够安安稳稳的跑出宫城的。
毕竟还有杨镇这个对于大宋赵家忠心耿耿的姑父。
这么看来那位宫中的全皇后,似乎能够利用的也不少,一个能够控制皇城的杨镇,就已经足够贾似道和自己头疼的了。不过现在既然信安公主漏夜前来,说明全皇后对于在皇城下剑拔弩张的两只老虎已经做出了选择。
也不知道应该是庆幸皇后娘娘选择了自己,还是抱怨就连回到临安的第一天晚上都难以安生。
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猛地扎了自己一下,叶应武才突然间想起,今天在和宁门下捡的那枚金簪,可不就是信安公主的,后来回家的路上他随手从衣袖中拿出来揣进怀里,如果不是刚才扎了这一下,险些忘了。
推开房门,看着天空中的当空皓月,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
仿佛迈过这道门槛,自己也被卷入到了这临安的漩涡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