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人当面称呼自己为“圣者大人”了,而且还是一个甚为熟悉的声音,尤其是在不久之前,自己才和这个人见过面。
哈迪?尤文斯坦。
诺曼一耳就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随着父神教的通缉令一下,自己在人类世界很难立足了,若是当场被拆穿身份,将是一个大麻烦,不过诺曼并没有因此做出过激的反应,他只是眼神茫然地四下环顾了一圈,似乎是在找人,同时表情困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兰斯洛特的声音此时传来:“以不知情的普通人反应来应对!”显然他们也和诺曼想到了一起。
但是哈迪并没有被诺曼的表演所骗过。
“每个人身体的气味都有所不同,而我是一个对气味非常敏感的人。圣者大人您身上的味道我一直记得,刚才一碰面我就认出来了,不过我终究是有些不确定,所以又等待了一会儿,直到刚才。”
“石中剑的传闻,我也早有耳闻,能够令石中剑产生如此异动,绝非寻常人所能做到。而在我认识的人里面,除了教宗大人之外,也许就只有圣者大人您才能做到了,所以我才最终确认了大人您的身份。”
气味,拔剑……
诺曼这才知道哈迪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他还真是没有想到,哈迪竟然还有这么一个神奇的特异功能——按照圣殿骑士团的传说,这应该和激素呀什么的有关。不过他和哈迪接触的时间确实算不长,不知道也不出奇。
随着情况的变化,兰斯洛特的声音又再传来:“冷静!先稳住对方,看情况再说。”
而这也正是诺曼所打算做的。
“日安,哈迪司铎。”
见到隐瞒不住了,诺曼也不再演戏了,同样用魔嘴术回应了对方,“好久没见。”然后朝着对方的方向看去。
现在这位父神教的前枢机司铎大人正站在教会的人群中,见到自己看过去后,他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鞠躬,行了个礼。
哈迪继续用魔嘴术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枢机司铎了,圣者大人。现在的我只是阿里卡教区的一名普通牧师。”
诺曼“哦?”了一声,道:“我听说你被流放到了彭科,原来传言是真的?”
哈迪说道:“没错,教宗大人亲自下令宣判您为异端,而当初是我极力主张加封您为圣者,因此我也受到牵连。不过念在我以往的功绩上,教宗大人并没有将我处死,而是流放到了彭科来。”
哈迪说到这,话语一顿,然后他似乎非常明白诺曼在想什么一样,说道:“圣者大人您不必紧张,我对您并没有恶意,也不会暴露你的身份,您大可以放心。”
对自己没有恶意,不会暴露自己?
诺曼有些猜不透哈迪在想什么。
以他对哈迪的了解,哈迪是一位非常称职的教会成员,立场也非常坚定,就算死亡都无法令他改变他的信仰,所以他应该和教宗保持一致才是。更何况自己还连累他被流放到大草原来,他应该恨自己才是,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说话呢?
诺曼疑惑不解,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听说我现在可是教宗大人亲自审定的异端,据说甚至连神明都亲自降下了神谕。”
哈迪微微一摇头,反问道:“什么是异端?”
不待诺曼回答,他自己接了下去:“我曾经认为托玛士大人是异端,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或许在托玛士大人看来,现在的教会才是真正的异端。”
“圣者大人您所做的事,我全部清楚,其中还有好几件发生的当时我和您就在一起,亲眼目睹了整件事的过程。我看到的,是一位为了万民的生命奋不顾身的伟大仁慈的勇者,是一位悲天悯人的圣者,至少有数十万条生命是直接得到了你的拯救,你更是一手促成了现在的政治局面,使得王国不至于长久地混乱下去乃至于四分五裂,这间接地又拯救了数百万人民。”
“我看到的是一颗最圣洁的心灵,我看到的是一位真正的圣者,我不认为这样的圣者应该受到如今这样的待遇。或许我无力改变这一切,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助长这样错误的行动。”
被人这样当面夸上了天,说不高兴那是假的——谁不喜欢被说好话?就算是真正的圣者估计都不能免俗,更别说诺曼这样的假圣者了。而随着哈迪说出这些话来,诺曼不自觉地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哈迪刚才所提到的托玛士。
诺曼好像隐隐懂得了他的那位名誉师伯为什么要叛出父神教了,因为现在的哈迪好像就有点这样的先兆:先是思想上产生异变,长久以来的信仰开始动摇,然后随着裂隙的逐渐扩大,发展到行动方面,最终则是以决裂收场。
想到这一点后,诺曼的心下一松,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若是刚到卡德纳斯的时候,诺曼大概已经被哈迪这番话又吹又捧得恨不得掏出心窝子来给对方了,但是现在的诺曼却没有这么容易相信人。
他只是嘴角微微泛出一丝苦笑,说道:“我可没有你说的这么伟大,而且传言没有错,我确实是在龙族任职了,担任了龙族大司徒一职。”
他相信,在这种距离上,哈迪应该不难看到他的表情,所以他没有一丝怠慢,做戏做全套,就连微表情变化都配合着话语内容一起做到了。
听到诺曼亲口承认自己归顺了龙族后,哈迪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连一点点的惊讶都没有,显然他早就确认了这个信息。
“但是您同样是教会的圣者,是人类的保护神。”
“您的境界远远超过了我等,这一点在杰贝尔丹纳的一战中已经显露无余,我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是我已经听过我的同僚描述过无数遍当时的情景。”
“在您看来,万物是平等的,不管是人类,龙族,精灵等智慧种族,抑或是牛、马、羊等牲畜,在您的眼中应该都没有差别,所以我等所执着的种族之别,您并不介怀。”
“父神在上,请宽恕我的无知,我始终无法达到您的境界,您所持的,是父神的真意,所以我无法知晓您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我想,那一定不会是炼狱,而会是天堂。我等所能做的,只有去相信你……”
诺曼默默地听着这位父神教前任枢机司铎的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不是没有被人当成神这样崇拜过,事实上他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历了,但那都是些层次不高的无知小民或者圣殿骑士团口中的“中产”罢了。在他所接触的这些智慧生物当中,有哪一个做到高层的不是头脑精明的?比如说哈迪,比如说艾格尼丝,比如说陈清河,比如说方相如。
能到这种级别的,都是看事情很透彻的人物了,就算自己最顺风顺水、名头最盛的时候,他们对自己都无法完全地相信,各自有着自己的很多小心思,有各种尔虞我诈,诺曼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竟然有这种层次的人物对自己像个无知的市井小民那样盲目崇拜的,所以他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是说,这只是哈迪的说辞而已,他心中其实有别的想法?
诺曼下意识地往深层次想了下去,他甚至想到了一个奇特的可能性:哈迪这家伙不会是教会使出来的苦肉计吧?特意用这种方式向自己投诚,然后打入龙族内部,窃取重要的信息资料,兰斯洛特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什么卧底不就是这样的吗?
这使得诺曼有意无意地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他这算是钓鱼了,如果哈迪回答打算跟着他的话,那就真地大有可疑,但是哈迪的回答却不是诺曼预想中的。
“圣者大人您有您的道路,我虽然向往,但是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效仿,所以我会走我自己的道路。”
“我会遵照教宗大人的判罚,继续留在阿里卡当一名牧师,一边继续钻研《圣典》一边传道,希望让父神的光辉能照耀到更多的人民。”
哈迪好像并没有像诺曼所猜测的那样是一个打算打入龙族内部的卧底,但是谁知道呢?说不定哈迪这是在以退为进呢?
不管如何都好,既然哈迪都这么说了,他真心也好,计谋也罢,诺曼都不会跟下去的,而是顺势随口乱诌道:“这样也好,只要能够传播父神的光辉,司铎牧师,都是一样。”
……
两人在这边用魔嘴术聊天的当口,拔剑仪式还在继续进行着。
那位在新的拔剑台建好之后第一个冲上去的兴奋到面孔都扭曲了的家伙没一会儿就万念俱灰地下来了,并没有能够把石中剑拔动分毫。
这个家伙甚至还想学诺曼那样,多拔一会儿、多拔几次,但是没有能够对石中剑造成任何效果的他被石中剑两旁伺立的骑士无情地哄赶了下去。因为万念俱灰心有不甘,他在下楼的时候下到一半,一个不小心还直接滚落了下来,还好除了身体多处碰伤外并没有什么大事。
拔剑队列中的那些人见到诺曼轻而易举地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还以为今天的石中剑会特别好拔呢,但是见到接下来第一个参赛者的表现后心情都是稍稍一落,接着第二个参赛者又是无功而返,这让拔剑队列中的那些参赛者的心更寒了一些。再等到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之后,这些之前还兴致勃勃满脸兴奋妄想自己今天就要成为拔剑英雄一步登天的家伙都彻底冷静了下来,恢复了理智。
看来并不是因为今天是石中剑的出石之路所以特别容易出动静,只是单纯地因为头先的那位参赛者中年大叔确实有点能耐。
拔剑仪式的参加者们无奈地接受了这一认知,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参与的热情,等待拔剑的队列还是那么长,一个个不差钱地都乐于参加这一年一度的盛事,有的家伙更是重复排了好几轮了。
重新恢复了往年氛围的拔剑仪式现场,都主教如往年一般安坐在观礼台后面,等待拔剑的参加者队列一个个摩拳擦掌,广场周边的吃瓜群众们一边仰高了脑袋看一边叽叽喳喳地和身边的人交换着看法,有头脑聪明的小贩更是揣着各种美味干果在人群中艰难地挤来挤去,扯高了嗓子在叫卖。
可是突然之间,广场内圈声音一滞,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这种安静从内圈迅速地往外圈蔓延,两个呼吸的时间,广场上以及周边的所有人都不再发出声音。所有人保持着同样的一个仰高脑袋的姿势、目瞪口呆地向着通体是为石墙的拔剑台顶端看去,整个空间死一般地寂静。
“啪嗒啪嗒”
人群中一个小贩怀中揣着的一把干果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这是现场唯二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是从拔剑台顶端上向四周传播开来的。
“滋”
那是金属和石头摩擦的声音。
诺曼也在向拔剑台顶端望去,那里正有一个高大的女人站立着,手中握着一把巨剑,指向天空——那剑太长了,差不多有两个人加在一起那么长,所以她只能用这种姿势举着。
在女人的面前,只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的石中剑已经不见了,再看剑柄,那石中剑显然就是这女人手中握着的那把,而那“滋”的声音,则是她刚才将剑从石头中拔出来的声音了。
那个女人是阿翠弥希娅。
诺曼虽然一直在和哈迪聊天,但是身怀《赶海心经》的他也同时清楚地看到了这整个过程:阿翠弥希娅从楼梯上台,走到石中剑面前,一手握住,随手一抽,石中剑就被她从石头中拔了出来。
就是这么简单,她甚至连那块大石都没需要去按住,就这么一下子把石中剑拔了出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