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拎着两壶绿蚁酒来到了平野阁楼,这座伫立在高阳里西侧的最高阁楼,已经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在大汉风雨飘摇之际依然屹立不倒,风骨根基都极其罕见。
郭奉孝端坐在阁楼最顶城,他身体孱弱,脸色被秋风吹得有些苍白,但他仍然穿着白衣,看见荀彧上来,便火急火燎的压低了声音说道:
“自从你取了公孙郡主,每次见我一定迟到个一时三刻,看来我这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还是比不上你这个为了女人插朋友两刀的!”
荀彧将手中的绿蚁酒放在桌面上,透过窗口看颍川盛景,又斜瞥了一眼郭嘉,没好气的说道:“可不是吗,我们家金陵不仅长得好,那脾气也是好的很呢,对我更是言听计从,可不像某些人,在外自称鬼才,在家却直不起腰,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郭嘉的脸登时绿了,这他娘本想讥讽一下荀彧,却反过来被他咬了一口,直娘贼!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今十八路诸侯分崩离析,各大势力粉末交错,可得找个好主子,要不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郭嘉无所谓的道了一句。
荀彧玩味笑道:“南阳许绍兄弟,风评天下枭雄,其中一人,赞誉与诋毁皆有,被觊觎一统天下的厚望!”
“知道知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孟德吗!”
郭嘉笑着说道,提起这个曹操,确实有些能耐,从起家到成为天下有头有脸的诸侯,用了很短暂的时间,甚至弹指一挥,便把兖州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不过听说这家伙脾气不怎么好,心高气傲,常好梦中杀人,还尽干一些挖人祖坟的恶心勾当,虽然看上去很好相处,却是个喜怒无常的怪物,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郭嘉的志向没有荀彧那么大,至少现在而言,他还不想趟这趟乱世浑水,想一想每天和张子瑜的嬉戏打闹,难得的惬意舒适,这要是到了曹操身边,他高兴还好,万一哪天不高兴,不得被生吞活剥了。
越想心里越后怕,这些盘旋在乱世档口的庙堂高人,时不时会在紧要关头采取一些强硬举措,朝令夕改,有了今天没明天,日子不会好过。
哪像现在,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做拔尖出尘的高人,埋怨的时候骂两句“去他娘的”,开心的时候写几篇诗词歌赋,挺好!
看到郭嘉的犹疑,荀彧也跟着心中生疑,甚至默默蹲下来精打细算跟着曹操一时一刻的得手,锱铢必较,要知道,历史上的荀彧可是被曹**死的,这王八蛋是兔死狗烹最有力的写实者。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作罢,有些事情想是想不出来的,只有当他发生在你面前,你才知道如何是好,熬过来是幸运,熬不过来那也是他娘的幸运使然,用不着怨天尤人。
郭嘉为他斟了一杯酒,杯弓蛇影,里面带着杀机,这杀机不是出自郭嘉心里,而是出自这个世道而已。
“既然你选择了这个人,就该完全的相信他,如今天下诸侯虽大,但他仍是汉臣,皇帝虽小,却仍为大汉之主,董卓携天子于长安,终究不会长久,文若若真有一颗匡扶大汉之心,便一定要让自己的主子接纳汉帝,这样对他,对天下,都好!”郭嘉平淡说道。
荀彧纳闷反问:“如今不管谁得到天子,都只会把他当成操控其他诸侯的筹码,若想让汉室与诸侯相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郭嘉摇头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也许只是我们想的太多而已,有些事不去做,永远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被释然了心中怨念的荀彧长叹一口气,笑嘻嘻的说道:“这天下懂我的,就只有你郭奉孝一人,来,喝酒喝酒!”
郭奉孝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声音低沉的说道:“我早就已经不喝酒了,现在只喝茶!”
“为什么?”
这个问题,远远不止一个人问过郭嘉,但是郭嘉总是一笑置之,并不作答,因为他的答案没有人会懂。
花开会谢,人老珠黄,繁华盛景就像是眼前的绿蚁美酒,过后断肠。
还是茶好,浅饮一口,回味无穷,不会浑浑噩噩的沉醉睡去,那股子悠远的滋味,能怀念好久好久。
荀彧见他没回答,也不多问,一抬手将那一杯酒灌进了自己的肚子,惋惜说道:“男儿可以不带吴钩,不读书,不成家立业,不名扬天下,但就是不能不喝酒,否则,岂不少了很多乐趣!”
郭嘉也是一笑,他追寻的快乐与荀彧不一样,或许有一天,他也会跟着走到曹操的帐下,但一旦他做了诸侯的辅臣,就会尽心尽力的帮助主子成就宏图伟业,这是他和荀彧最大的区别。
他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公孙郡主跟了你,八成是公孙瓒的意思,但若你不去投奔,郡主多半不会强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孙郡主好到没话说。
你不去,便是看清了幽州未来的走向本质,说实在话,凭公孙瓒的本事谋略,实在不配拥有冀州这样雄威开阔的城池,诸多诸侯之中,率先行动的应该是袁绍,这幽州,他早就垂涎欲滴了!”
荀彧一手拿着酒壶,一手将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感慨回应道:“不是幽州,是北方四州,他的报复很大,但谋略和气度却不足以撑起他的野心,要我说,得于斯者毁于斯,袁绍将来早晚败在他的自恃高傲上!”
“他们怎样我不管,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至少,不能死在他乡,我还等着看你建功立业呢!”
郭嘉最后一句话,算是下了逐客令,他在阁楼上与荀彧寒暄许久,张子瑜在秋风萧瑟之中站在老黄牛旁等他,没有丝毫的怨言。
又目送一位朋友离去,荀彧再次眨了眨眼睛!
人生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离!
故人已乘黄牛去,此地空余平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