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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骨篇· 医代仵作

    兵士伴两人往底楼之时,源协一眼就见到另一端走出才结束争执、满脸严肃的敬裴崔三人。他脑筋一转,大声唤了起来,“敬叔父!敬大将军!”

    “嚄,是你二人。”敬诚瞥了一眼崔湜,大声朝二人喊到。

    见有上位武将招呼两人,兵士们便不再阻拦源阳、源协,任由他俩向敬诚迎上去。

    “起初叔父提及由我俩协助一二,只是不知所指何事?”源阳明知故问,为的是在不针对崔湜的情况下,让他难堪。

    “啊,方才你二人也得见了,临香阁前白布下,十八具尸体的事。”

    “敬公,”裴谈语气急促,“在房中,我们可已经谈妥了……”

    “此事另当别论,裴卿之前所言不错,敬某所携右卫专为圣人、皇城安危,因而过度插手眼下浮尸之事,确有不妥,”敬诚把住腰间的佩刀,转向裴谈,“惠和坊距皇城东城承福门,仅一坊一桥之隔,此等距离——裴卿以为,此事于圣人、皇城一丝一毫关联都无?他日若因此旁生事端,通天宫怪罪下来,追责担当此案的裴卿,该如何处?”

    在房中对谈的最后,敬诚与崔湜都认同打开坊门,由惠和坊内各人回到城中各处的决定。

    此外,裴谈要求将异骨浮尸一案无可厚非,应全部交由大理寺处理,早就想将这个包袱抛给他人的崔湜都没有细想就欣然同意。

    而身为右卫统帅的敬诚,虽有插手之意,奈何仍有其它事物要处理,若这一夜不能将案子探出眉目,之后再要想管,就无法名正言顺了,因此也只能默认大理寺揽下此事。

    刑部、县衙则颇有隔岸观火之势,听闻安排后,果断连一同来的主事、令史与佐属也不留下,主动将带来的武侯、兵卒交由大理寺代管一夜,由此一来此一日之事,就与他们这些在旁协作的从属衙门,无甚关联。

    “裴某既已决定引大理寺众人彻查浮尸一案,若之后再因此案生更多事端,自然由在下……承担一切。”裴谈虽如此说到,但眼神与语气之中的飘忽不定,不须仔细品味,也能察觉。

    不过事已至此,敬诚再坚持己见,亦不会对结果有何影响,“只今晚,敬某人留于坊中,待有些眉目之后,明日面圣之时,尚有可禀之事。”

    再看向姊弟二人,源阳、源协眼中闪烁——两人对惠和坊之中发生的事仍有甚大趣味。

    敬诚明知故问,“你二人,今夜决定如何处?”

    “自然是随敬叔父在此处,做些力所能及的行动。”摆脱兵士随身之后的源协,处处显得跃跃欲试,甚至拉拽家姊衣袖,示意她也赶紧表态留下,源阳磨不过他,在敬诚略带逼视的眼神扫过来前,微微点了点头。

    “贵为源府娘子、郎君,又在太医署做医官,眼下之事似与二位身份相悖,且与行医救人相去甚远,怕是……”裴谈知道无法再动摇敬诚留在惠和坊的决定,不过他认为将源氏姊弟二人请离坊外,无可厚非。

    作为彻查案情的大理寺首领,裴谈希望留在坊中的,都是自己可随意支配、且毫无怨言之人。显然,随敬诚前来的源阳、源协二人,家世显贵,又有一位右卫大将军撑腰,恐对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有很大影响。

    倘若眼前两人深入参与此事,事态难免会不受控,他瞬时明白先前崔湜的做法,与如今自己所想如出一辙。

    “哎,裴公切莫多虑,他二人虽是医官,可身体构造、病理成因无所不晓,此时那十八具异骨浮尸,有源阳、源协在,哪怕作为验尸官,也可为大理寺仵作甚大助力。裴公意下如何?”敬诚的说辞平和,语气却依旧容不下辩驳。

    裴谈明白再硬碰硬下去,才消停下来的口角,又将难以收场,便悄然叹了口气,答应下来,但直言若姊弟二人出现纰漏,还望敬诚承担一切后果。

    “到底是敬叔父这样的人物,才被拜为武将,方才情形,完全将裴大理寺卿镇住。”源协走在最前,有些按捺不住内心激动。

    “消停会儿!只是浮尸之事已扑朔迷离至此,为何裴大理寺卿还要在言语之中,与敬叔父打哑谜?”源阳则听过敬诚将他与其他两人在房中的密谈内容后,朝敬诚问到。

    “哑谜?可是说,防民之口不如由其受制于‘惧’一句?”敬诚得到源阳的肯定答复后,解释到,“啊,是我未与你二人及时说明。所谓受制于惧,是言将惠和坊中停留之人,放归各家,如此一来,近千人之口,必将所见闻、风传之事传遍东都……”

    “此事传遍东都,怎能谓之曰惧?”源协性子急,话至一半就打断了敬诚。

    “小儿,你急什么,”敬诚在他身后走下台阶,“将一件邪事添油加醋,乃人之常情,由众人自行把浮尸迷案内里真真假假,向他人言说,你以为会如何?”

    “愈传愈盛,直到水落石出。”源协若有所思,一字一字往外蹦,慢慢出现顿悟的神情。

    “邪事愈邪,奇案越奇,与之相应,欲知真相之人亦会增加,所谓‘惧’,是指此案传遍东都之时,作案贼人内心之惧,引蛇出洞?”在一旁听得仔细的源阳补充到。

    “正如我所想,此为深一层‘惧’,裴谈未在房中言明,而以他大理寺卿之身份与洞察,定亦考虑在内;而浅一层‘惧’,则是人人皆传‘异骨’案时,提及之‘异骨’。”

    此时老鸨正领着一帮花容失色的姑娘,从阁外地面浮尸之间,小心地迈着步子,回到临香阁内,敬诚将刀横在一侧,与源阳、源协走向大厅。

    临香阁外空地上,验尸官与仵作已经开始将白布掀起,火把与灯笼照射下,惨白的异骨镀上一层橙色,显得并不瘆人,可随白布完全揭开,被泡胀的皮肉与褪去原色的肌肤,还是将骇状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

    站离数丈之远的医官姊弟二人,都不禁被浮尸全貌惊到,更何况这些花坊粉头。

    敬诚手指一抬,朝向那些浮尸,“‘异骨’之惧,如此一来,人人对异骨见而危之,自会多加留意,而眼下这十八具浮尸的来路,或将不探自明。”

    “勿看裴谈此人平日贪功逐利,能为大理寺卿,魄力、见识、胆识、决断皆有过人之处,”他拍拍身上的鱼鳞甲,“不能再留此处做多言语,此刻我携兵往坊内四散去,你二人留于临香阁,同验尸官、仵作一道应对异骨浮尸,天亮前于南门会合。”

    “还有一言——你二人是我强行留下的,切勿多生事端,”他胡乱指了指四周,“若只裴谈一人掌当前局面,四周自有多双眼睛盯住你俩。”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姊弟俩相互看了一眼,颇有默契地从随身木箱里拿出纱巾,打开瓷质小瓶,将里头的液体倒出一些在纱巾上,再叠好,围在脸上挡住口鼻,朝另一侧未揭开白布的浮尸走了过去。

    两人脸上的装束让在旁兵士瞬间提高警惕,手把在刀上,两人说明来意后,才卸下戒备。

    但兵士仍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向源阳、源协,多问了一嘴,“二位脸上此般装束,究竟是何意?”

    源阳早有准备,因距离浮尸较近,还是心生害怕,所以源协一把拿过她手中的瓶子,拧开,凑到兵士面前让他粗闻了闻。

    兵士下意识地往后躲,“这是何意?瓶中只一股清泉之气,有何说道?”

    “想必军爷在此已站多时?”源阳在源协身后问,兵士忙不迭点头。

    “那就好办,”源协说着,示意他把手抬起,撒了些许瓶中的液体在他手臂的甲上,“你细闻,再往那边深深吐纳两回。”

    源协指着地上的三具浮尸,兵士照做,才深呼吸一次,就突然明白了,“这等神奇!方才此处的浊气,竟一时闻不见了!”

    他自觉有些失态,忙解释到,自己待过兵营,也闻过些腌臜气味,所以一直对浮尸的味道并不在意,但确能嗅得,可如今经过这瓶中的清液一激,浮尸之气亦消散了似的。

    源协正要将手中的“沁茶龙脑”炫耀一番,很快被见到兵士面部缓和的源阳制止,并说明姊弟两人要做仵作的来意。

    源阳一早就对单独安放在此处的三具浮尸深感不解,于是顺嘴问了一声兵士,对于她提出的问题,兵士表示一无所知,只自觉地站离白布覆盖的区域。

    对于疑惑,源协反而是行动优先,二话不说就蹲下,一把掀起整张布,诚如源阳先前所言,布下并排摆有三具尸体,且揭开白布、将浮尸侧过身的一瞬,两人顿时明白为何单独将此三具放在一侧。

    与一旁空地上,另十五具已然泡至水肿、面目难辨的浮尸不同,眼前三具除却身周布满异骨,无论面貌、皮肉皆似生时,手指尖的触感更是与轻抚活人无异。

    源协将微微抬起的这具尸体,借用异骨将其侧身支撑起来,并行了礼,再转向空地一侧喊到,“诸位验尸官、仵作,敢问诸位可知十八具浮尸,是几时捞起的?”

    对于“冒然”出现在那三具浮尸旁的源阳、源协二人,随上司裴谈一同入坊的这些大理寺臣工,在姊弟俩跟着裴敬崔三位进入临香阁内时,就早有留意。

    这时被问及与浮尸相关之事,众人既忌惮于两人身份,想尽快答复,又生怕事情还未理出头绪,这时跃跃欲试地答了,之后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大理寺这些人,在奇案频发的武后朝别的没学会,唯一会了的就是明哲保身,大案要案也得分明白在何处发的,由何人主导,对自己将来仕途是否有影响。

    花坊水上十八具浮尸这样的怪案,又怎能在谁也不想出头解决且毫无眉目之时,显出情热之意来?

    源协抛出的问题迟迟无人回应,叹了口气,径直走向另十五具浮尸处,随机翻查了离得近的两具,手指用力,沿浮尸咽部一路按压至上腹,直至浮尸口中溢出清水。

    “水入上腹,口吐清水,却无沫状,”源协站起身,“抛尸入水,歹人究竟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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