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给弟弟送学费
八月底开学的日子,沈芳芳的弟弟考上了大学,她去给弟弟送学费。那时虽然有了手机,也可以银行转账,但还没有微信、支付宝,转账不是那么方便。再说,弟弟读大学的第一年,芳芳也想去送送弟弟。
何况,九月一日,还是弟弟十九岁的生日!
妈妈车祸惨死,爸爸抑郁成疾也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除了爷爷,弟弟就成了芳芳最亲的亲人。
那一天晚上,芳芳坐渔村到多湖江南站的火车硬座,第二天清早,到了多湖。
芳芳提着一个女式中型号皮包,皮包内有她跑业务赚来的八千元钱。她自始至终将皮包提着靠在胸前,不敢有丝毫的疏忽,身子也如惊弓之鸟般躲避着时不时靠近她的人。
她这是单独第一次到陌生的多湖,虽然三峡是她的老家,三峡与多湖一脉相承,一衣带水,但多湖对她来说依然陌生。第一次出门去特区是跟本村的同伴坐火车直接到渔村的,火车从宜昌经芙蓉国的常德,再经芙蓉市,就直接驶入了珠三角,把多湖生生地抛在了一边,好像每一年她有意无意间都是这样坐的火车,与多湖无缘。
因此,这一次从江南站下车,她还是和尚做新郎——头一回,依然充满着任何一个人到陌生之地都可能有的恐惧感。
她没有跟着人流出站,她故意靠后,让人流稀疏后再缓步走入地道。地道里尽管灯光亮如白昼,但她总是担心有人注视她的钱,注视她是一个跑街、“扫地”的业务员,一名社会最底层的打工妹。虽然她也清楚,没有任何标志表明自己下贱,也没有任何记号表明她的包里藏着近万元大钞,但她就是警觉,就是惊疑。
天下着大雨,初秋的雨滴在身上,既冰凉,又粘乎乎的。芳芳原本只有一把遮挡阳光的小伞,无法阻挡这瓢泼大雨。她不愿意躲雨,自然就要淋湿。在走向公交站台时,她的裤脚和两个袖子全被淋湿了,当一阵风刮来,伞也吹翻了。她一阵惊慌,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连续的几声咳嗽,她感觉自己是着凉了。
但她要见弟弟的面,要祝贺弟弟的心情急切。
弟弟是她的骄傲,是父亲的骄傲,是他们沈家的骄傲。因此,她的心和整个身子都是热烘烘的。
她问了两个人才到达公交站台。刚才问路的过程中,她记住了学校在一个叫港布臀的地方。这是一个操多湖口音的婆婆告诉她的。她抬头到站牌上找地名时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不是港布臀,而是广埠屯。
等车等了很久,有好几次她都打算不等公交车了,坐出租车去。她都跟一个刚从出租车里下来的女人问了价格,多湖的出租车起步才三块钱,她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她知道渔村是十二块五,而这里三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她犹豫着,看看天空放亮了些,雨也小很多了,再说天又是往白天去,只有越来越安全,时间也充裕,犯不着花几十块打的,省着这些钱给弟弟做伙食费,最起码可以吃上两餐。
有一辆到广埠屯方向的公交车来了,很多人上,没人排队,显得拥挤。芳芳顾忌包里的钱,便放弃上车,决定等下一趟。
这会儿凑热闹来得快,又一辆公交车来到,而且座位不挤。芳芳这才上了车,付了两块钱,坐了个座位。
芳芳高兴。但发现,刚才那辆之所以拥挤,因为那是一块二毛钱的车,而现在这辆之所以宽松,是空调车,价格也就贵。
中国人,穷人多。
但让芳芳纳闷的是,打着空调车的招牌,司机却并不开空调。好在芳芳正着凉了,希望不开空调的好,因而心里就感觉自己并没有吃亏。
车停在广埠屯,老远就看见了大学的牌子。在校园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多。大概是雨停了,天要放晴了,喜欢热闹的人们都像渔村赛格广场那些卖发票的女人,三五成群地来回闲逛,或兜售他人了。
校门口没有保安站岗,是人都可以随便进出。芳芳感觉奇怪,在渔村可是一个士多店都站着个保安的,在这里竟然如此不提高警惕?
弟弟跟她约好大门口见面。她于是靠近招牌,来回走动,心里着急。
弟弟没有出现,她想找那些像学生的问一问,但几次张口又打住,好像缺少点勇气。
好在就几分钟,有一个年龄和弟弟差不多的小伙子出现在芳芳面前,怯生生地问:“姐姐,你是沈芳芳吗?”
芳芳兴奋地点头。
那略显羞涩的同学说:“我是沈紫紫的同学。”
芳芳正准备问我弟弟在哪,就发现同学在苕笑,再一转眼,自己的眼睛被一双大手蒙住了。
她知道这是弟弟给她闹,嗔道:“紫紫紫紫,你以为还是小孩,都看着你呢!”
紫紫笑着说:“看着又怎么啦?我是你弟弟!”
“好,姐姐高兴!”姐姐背着弟弟说,但当弟弟放了手,脸转过来时,芳芳的眼里满噙泪水。
紫紫问:“姐姐,你怎么啦?”
“我高兴。”姐姐说。
小时候,姐姐带弟弟去过麦当劳。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去麦当劳,芳芳拉着弟弟走了一段路后,找了一家咖啡厅。
坐下来,芳芳说:“麦当劳太吵闹,人多,这里人少,方便我们说话。”
“可是,这里很贵的。”弟弟也是节俭惯了,不想浪费。
芳芳早就转哭为笑了,脸色灿烂着,仿佛未曾哭过,她看着弟弟说:“姐姐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你了。明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就算姐替你庆祝生日呀!”她故意说十八岁,其实弟弟已经十九岁。
紫紫说:“姐,是十九岁呢!妈妈讲,我和你的年龄都少记了一年,你二十一岁,我十九岁,你八四年的,我八六年的呀。”
弟弟这一说,芳芳又想起了爸爸和妈妈的争执来。九三年,妈妈说芳芳七岁,可以上学了,爸爸却说,芳芳还只有六岁。那一年,学校新生少,六岁儿童也招,爸爸就同意了。进校门那天是爸爸去报的名,芳芳在花名册上登记的就是六岁,而村里报户口竟然写的也是六岁——八五年。其实芳芳也依稀记得,自己应该是七岁。左邻右舍也都说,女孩子年纪造大有好处,于是,就这样一直错误下来了。
芳芳歉意地笑了笑:“管它十八还是十九,反正你已经大了。熬过四年,就可以工作了,姐姐高兴啊!”说着,叫来服务员,问弟弟吃什么。
紫紫像姐姐一样老实,在城里的叔叔家寄读两年,从来没有进过咖啡馆,仅仅跟堂弟沈青去过一次麦当劳,那还是堂弟付的帐。现在,姐姐带他来这里了,有点不自然,紧张地说:“随便。”
芳芳觉得反常:弟弟刚才兴高采烈的,此时却好像心事重重。
在高考的前两期,叔叔打电话跟芳芳商量,说紫紫的成绩好,必能考个好学校,不要浪费了,让他最后两期到城里去读,有他弟弟做伴,互相促进。学费和生活费也不用操心,我是他的叔叔,会安排好的。
芳芳那时跑业务业绩并不好,一个月仅拿千多元的工资,因此有叔叔替她减轻负担,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不过,她也担心,叔叔家的那个儿子沈青,是调皮捣蛋的主,上房揭瓦,下河捉鳖,打架斗殴,称王称霸,如果整天在一起,别说他自己考不上大学,可能还要影响到紫紫。
后来当叔叔把沈青痛打一顿,沈青大有改观后,芳芳也就同意了,当然也跟叔叔说,学费和生活费她都负责,即便这两年没有能力支付,日后也一定补上。
弟弟是乖孩子,他高兴收到姐姐寄给他的每一分钱。姐姐那会儿,公司上班包吃晚餐,中午她就从来只吃四块钱一碗的桂林米粉,连续吃了半年。当半年后业绩提升,每个月可以拿到三千四千,有时候甚至五千时,她才让自己吃饱饭,而寄给弟弟的生活费也从每月的三百加到了五百。
看着姐姐瘦瘦的身子,弟弟也是心疼,他仅点了一份扬州炒饭。
芳芳说不行,把扬州炒饭换成牛肉饭,再加一个果盘,另外重头戏加上蛋糕。最后给自己点一份最便宜的面条。
在等饭来的过程中,芳芳看看左右,拿出皮包里包好的塑料纸包,交到弟弟手中,叮嘱说:“这里是八千块,收好!都开学两天了,姐现在才送学费来,不要怪姐哟!”
紫紫接过,轻松地说:“姐,其实你不用专门送来的。我给沈青打借条了,每个学期的学费借他的,等我毕业上班了还他。”
芳芳斥道:“不行!他当兵,哪来的钱?”
堂弟沈青高考的成绩太差,就不准备上大学,说要去当兵,到部队去锻炼。芳芳既高兴弟弟和堂弟关系好,但又忧心紫紫把叔叔当作依靠,最终缺了自我奋斗之心,于是坚决反对弟弟向弟弟借钱。
当场,芳芳拿出手机,逼着弟弟给沈青发了短信,才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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