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武昌城内提督衙门,董学礼忙了一整天,刚刚睡着。
在梦里,京城大兵赶到,城外的平南军被杀了个片甲不留,惨叫声直达天际。
董学礼亲自率军出城,痛打落水狗。
甚至还顺势以通贼之名,斩杀了一向和他不和的武昌水营总兵马玉龙。
心愿达成,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哈。
忽然听得窗外一阵喧哗,董学礼被惊醒了,一脸不愉快,厉声问道:“何事喧哗?”
门口老仆大声说道:“大人,水营反了!张大人的督标正在堵文昌门。”
“什么?确认是马玉龙那家伙反了?”
“黑乎乎的,确认不了,不过东城满是水营反了的声音,文昌门确实遭到攻击。督标也是紧急支援,才按住阵脚。”
董学礼一边起床,一边在脑子里模拟不同状况对自己的好处与坏处。
时至今日,董学礼一点都不指望水营的那些人,先是驻扎汉阳府,被平南军水师打了个惨败,这才调到文昌门外营地,就近防护。
若不是看着长江江面缺不了水师,就连总督张长庚都要放弃水营了。
一帮要钱比谁跑的都快,拼命比谁退的都远的东西。
如今武昌以上,平南军水师占优势,武昌以下,一直到江西,还是有平南军水师,武昌水营的这些人,能选的其实不多。
董学礼自己倒是挺希望这事情是真的,没了这帮占银占饷,战斗力却渣渣的水营,藩库里的银子,自己麾下的绿营,倒是能多吃多占。
至于投降,董学礼没有想过。
自从十六年前,他手上就开始沾染大顺、夔东兵的血,几乎凝成了血仇。
虽然平南军声称只要功劳大、可以既往不咎,一视同仁。
可是,什么叫功劳大?献了武昌府算吗?
他根本拿不定主意。
十六年前,李自成打孟县,董学礼渡河援救,一下就杀了几千农民军,梁子结得深。
这几年在湖广提督任上,先是打归州、秭归,后又攻房县,斩获夔东兵首级不下万颗,害了多少夔东家眷。
听说李来亨、郝摇旗已经抢先一步,投了平南军,成了所谓第十四镇、第十六镇的统制。被敌人捷足先登,他要是投降了,还能有好?
他和常德总兵王平不一样,王平的主要任务是保证通向贵州的粮道安全,然后才是防御夔东明军,历次大战,王平所部几乎没有出过岳州府地界。
前线与夔东明军的大战,几乎都是他在打。
所以,王平能贡献数个州府,一跃成为与李来亨并驾齐驱的平南军统制,甚至联合作战,都没有问题。
只是董学礼自己,断了这条路。
穿戴好后,董学礼走出房门,开始下令,命令四门谨守城墙,命令四个营头扫街,平定城内骚乱。
董学礼自己亲自带领亲卫营,前往文昌门支援。
督标有两千人,是总督张长庚的亲信,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文昌门处,枪声阵阵,炮声隆隆。
从水面打过来的炮火,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砸在城头,城门处。
城墙上的清军火炮也在反击,只是,频次太低,数量也有些少了。
入目之处,文昌门翁城处已经打成了尸山血海。
顺势攻进来的武昌水营降军、以及平南军第十镇前锋,已经占领了文昌门,以及大约五十米的城墙,被守军放火阻断了从城墙上的进攻之路,只能掉头打翁城城门。
“杀贼一个,赏银十两!”
“后退者杀!”
距离翁城城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是被火把围绕成的一个大圈子。
小山一般的银两堆积在那里,在火光下闪闪发光,反射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内城墙,以及城门处,督标纠集败军,以近在咫尺的银山为诱饵,一面结阵厮杀,一面威逼民壮建立羊马墙等防线,试图进一步阻挡平南军攻势。
武昌水营的人已经崩溃了,前面被清军杀,后面是平南军进攻队伍,夹杂在中间,危险重重。
只是一时也没有人能照顾到他们。
董学礼率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城墙上,城门处都在厮杀。
甚至佛郎机都被安排在了城门不远处,一旦局势危急,就不分敌我,顺着城门洞,横推过去。
“总督大人呢?总督大人在哪里?”
面对武昌守城以来,最大的失守危机,董学礼很满意督标的快速反应,急切地想找总督大人协商一下天明的防守。
现在还是夜里,对防守方有利。
平南军一击未成,丧失了突然性,就只能硬上,打成胶着战。
若是不这样,他们也在城门处防守,守军的炮也不是吃素的,迟早将人杀出去。
只是,到了天明,就不好说了。
一旦守军的防线未能成功建立,或者有一点点松动,文昌门就会成为打开武昌城最好的进攻据点。
别的不说,只需要聚集炮火,按照城头指引,一一轰过去,无论是督标,还是他的亲兵营,都抵挡不住的。
平南军人多,枪多,炮多,这些天,他已经充分领会了。
若非他逼得紧,对手下管理有方,又都是老部下了,现在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很难说。
“总督大人,刚才还在呢,他命我们看守银山,听从牛科副将指挥。”
守卫银山的守备被董学礼问得有些懵逼,还是说了知道的情况。
“不在?”
董学礼放开了抓着那名守备脖颈的手,心里疑惑。
挥手让亲兵营接管了银山防御,董学礼将原来的守备一伙两三百人,推上了文昌门的前线。
董学礼怀疑张长庚可能跑了。
水营反了,文昌门被突破,不是个好兆头。
董学礼能想到的结果,张长庚也能想得到。
刚才还在这里督战,现在人就没了,他一路过来也没有撞见总督卫队,极大的可能,是混在人群中,准备跑路。
“去,派人分别去督府衙门,各个主要衙门看看,总督大人,武昌知府、布政使等人,还在不?”
董学礼紧急唤过亲信董二,急声命令。
董二选了一队人马,向着督府衙门而去。
董学礼看着城门的战况,腿有些发抖。天色渐渐明亮,平南军如潮水般的攻势,也暂时退了下去。
督标副将牛科肩头中了一枪,看到董学礼过来,按着肩膀,起身相迎。
“提督大人,是要接防吗?”
董学礼不置可否,将牛科拉到一旁僻静处,直勾勾地盯着:“你和我说实话,总督大人呢?”
牛科一脸茫然,“总督大人不在此处?我等奋力厮杀,才暂时稳住局面,都是总督大人的功劳啊。提督大人,你究竟想问些什么?”
董学礼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个什么都不清楚的、可能被放弃掉的倒霉蛋:
“没事,继续布置防线吧。我留一半人给你,再调2000民夫给你,我去其余地方看看。”
牛科可能是刚刚大战完毕,脑子还停留在砰砰砰的火枪声中,没反应过来董学礼话语中的意思,听闻有支援,喜形于色:
“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