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长沙,已经恢复了平静。
原先被烧毁的南城,废墟早已清理完毕,四处招揽回来的百姓,平南军部分家属,已经按照官府的要求,开始建立自己的新家。
大街被清理出来,第四镇清军奸细的余波逐渐过去,南来的商户、跑回来的铺子主人,有不少都开业了,看上去有几分大城的味道了。
一队骑士缓缓进了城,看旗号是驻防宁乡、益阳第八协的,后面还跟了一辆马车,捂得严严实实。
马车开进了巡抚衙门,不多时,长沙知府宋智贤、湖南提督王归正、第四镇统制许名臣,纷纷赶了过来,进了衙门。
有看到的百姓,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看到城池里没什么军队调动,暂时又放下心来。
平南军来了,苛捐杂税少了许多,就连粮食也从南边调过来不少,百姓安置还算可以,起码能混个肚饱。
至于分田、发银子,就得参加守备军、平南军了,要求高,人数少,现在混上的还不多。
坐在马车里的人,是来自夔东忠贞营李来亨之子,李慎之。
李柘南下的时候,在秭归,曾经和李慎之畅谈,感官甚好。
李慎之是来求援的。
平南军进攻湖南,夔东军和施州卫都是出了力的,虽然没有占领什么城池,却也用声势浩大的攻势,吸引了湖北大部分人马,以及常德府等地的清军。
之所以占领长沙几个月,平南军只是遭遇了奸细事件,没有遭遇大举进攻,和夔东之前的军事行动,也有关系。
为此,平南军给予了两部大笔银两,为了交接方便,还专门换成了金子,从广州运来,交给了施州卫。
李慎之亲自前来求援,出乎王归正等人的意料。
在此前的情报里,清军并无攻击行动,只是在准备,也没有听说夔东和谁打起来了。
李来亨占据的兴山县、郝摇旗等占据的房县、竹山县等地,也没有遭遇攻击的迹象。
这求援,从何而来?
巡抚衙门,二堂。
薛举、宋智贤、王归正、许名臣,分别落座,看着坐在客位的李慎之。
王归正是认识李慎之的,几年不见,曾经朝气蓬勃的少年骁将,也变成了满面风霜的胡须男,左臂还受了伤,用白棉布包裹着,吊在脖子上。
“慎之兄弟,具体是什么情况?”
李慎之轻声咳了几下,看看王归正,又看看薛举他们,叹了口气:“还不是陛下的招降诏书闹的……”
“本来夔东、川北局势尚好,只是清廷在永历皇帝被俘之后,不断向四处发布招降诏书,我等心智如铁,自然不惧,此前还联合施州卫,配合平南军对湖南的进攻。只是别的地方,可能看不到希望了吧。”
“六月间,庆阳王病死,建昌守军分崩离析,被吴三桂、李国英趁虚而入,占了建昌,万余留守大军,悉数投降。紧接着,原来的重庆总兵杜子香等,在马湖府投降,嘉定州出了奸细,守将阵亡。”
“平静数年的川南被清军攻陷,清军兵锋直抵成都,塔天宝在叙州府防线苦苦支撑,谭文多次派兵解救,这才稳住了防线。”
“如今贺珍也病死了,他儿子贺道宁胆小懦弱,若是清军到了,怕是也不好说。”
“我父等人忧心忡忡,但所占之地贫瘠,四川又没有恢复元气,人烟稀少,平南军势大,特遣我来求援,若是不能尽快打通防区,连成一片,四川怕是要丢了。”
薛举虽然是巡抚,但是他没有干预军事的权利,军事行动,只能指望王归正。
李慎之看到众人视线都集中在王归正身上,如何不知道谁能做主,不顾左臂有伤,坚持起身,跪地行大礼。
王归正等人吓了一跳,赶忙避让,将人扶起,摁在座位上。
“不是我推辞,四川情况,我等知之不多,若是救援、或者打通通道,需要殿下拿主意。”
“另外,平南军在湖南,只有三个镇,两个是老镇,刚刚经历大战,恢复元气,一个是新镇,才组建不久,还没有什么战斗力。”
“若是防守,还可以,若是进攻,力有未逮。另外,军械、粮草、银两等,也需要军帅府、王相府调拨,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不谨慎。”
“慎之兄,从四川来,能否明说,四川还有多少人马?能坚持多久?”
李慎之眼中的希望,一点点消失,随着最后一句,又重新燃起,还有戏:“夔东各部,加起来,有十万之众,川北各部,加起来有五万。”
“至于战力,自然是不如平南军。老营加一起,精锐战兵,也就四万吧。我部和郝叔叔、刘叔叔等加起来,能占到一半。重庆谭国公所部、塔天宝所部,加起来有一万。剩下的就是其余各部了。”
“坚持……看清军的攻击力度了。半年可能,一年可能,数年也可能。”
许名臣有些疑惑:“你确定可用的精锐战兵有4万?”
李慎之闹了个红脸,矬子里面拔大个儿,他稍微夸大了一点点。
王归正比较关心老弟兄,在达州的赵二虎,这是平南军在四川的唯一骨血了。
“赵二虎那边怎么样?”
李慎之有些犹豫,好半天才说了实话:“柘字营听说平南军占据两广、江西、湖南南部的消息,士气大振,也有不少兵士私下逃到柘字营的。年初的时候,柘字营有5000战兵,算是川北精锐了。”
“只是,清军攻击太急,谭国公和总督部院毛寿登调赵将军前往叙州方向支援,与李国英打了几场,虽然小胜,但是损失颇大。”
“如今,赵将军率残军3000人已经移防合川,与塔天宝一南一北,拱卫重庆。至于成都,只能看那几位总兵了。”
“忠贞营倒是也想支援,只是前番攻击湖广,兵员、辎重损失众多,还要预防陕西、河南、湖广压力,未能成行。”
“我父主要还是担忧陛下的招降圣旨,四川久在包围之中,虽然现在有平南军的消息,可是四川的众人,感受最直接的还只是清军的进攻。平南军援军不到,陛下都被俘了,投降也就变成了一部分人的顺应大势。”
“若崩塌的口子越来越多,纵然父亲,也无能为力。平南军以后若想再光复四川,就又要费一番手脚了。”
“还请三思,救四川一救。”
王归正看了看许名臣,许名臣不置可否,这根本就不是他俩能做主的问题。
后勤压力就在那里,平南军又不像清军,占领一个地方,杀光了就是,还得治理和安置,压力本来就大,兵马本来就不足。
现在若是要进攻打通通道,不光会遭遇常德、岳州、湖北清军围剿,这断了吴三桂在云贵的粮道,云南、广西等怕是也要打成一锅粥。
平南军实力不俗,可也抵挡抓不住各个方向的大战进攻。
平南军能进湖南,利用的就是吴三桂的那点小心思,所以根本没往常德、辰州等方向去,甚至连最先的预定目标,宝庆府都放弃了。
此时要开战,说真的,实在是不好弄。
就算是殿下,也不好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当然,当着李慎之的面,可不能这么说。
王归正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慎之兄稍待,我将情况整理,飞报广州,看看殿下的意思。我等实在是,做不了主。”
李慎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被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