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阴沉的街上人迹寥寥,有些冷清,偶有打着伞的行人匆匆走过,也早已湿了鞋袜。
这本是一件寻常之事,直到有护工又是哭又是笑地从那栋别墅里跑出来,一路上颠颠撞撞磕破了头却仿佛熟视无睹,只是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生了,生了。
生什么了?是什么生了?
银色的闪电冲破云层,划破夜空,映照出了城市的模样,富饶,美丽,这里是所有人向往的千月岛。
随着婴孩几声响亮的啼哭,这一天,郁生出生了。
“再过一个月就是秋天了,我会应景给你起名叫‘郁秋’,多可爱的名字啊,男女通用。可为什么会提前出生呢?连我的咒法都制不住这种血肉下坠。医生说你不是早产儿,说你的身体情况非常健康,可这怎么可能呢?你明明才七个月大。”
这是郁生四岁的时候,母亲秦雪对他说的话。
他们站在阳台上面朝着面,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午后的阳光倾洒在女人的左脸上,看似温暖,实则冷若冰霜。
普通的孩童或许并不能明白这番话的意义,可郁生知道。自他有意识起,就反复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诫他,他会是秦家的血脉,就如同命中注定一般,他一定会选择她。
“这是我的决定吗,明明一早就见过神明了。”
傍晚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雷声轰鸣,什么也听不清楚。
“自相残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窗外狂风呼啸,吹得路边的树呜呜作响,树叶散落一地,却很快消失不见。
“秦雪太胆小了,明明有那样的能力,却一味只想着逃避,沉溺在虚假的梦境里,何其可悲。”
郁生打开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在这漆黑的夜里看不到任何光亮,大片大片的阴影笼罩在天空,像是块布将一切都包裹了起来。仿佛身体沉溺最深的海底,难以呼吸,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肩膀。
“小髅,我的小髅……”由远而近的最熟悉的音色,明明它的主人已经不可能再呼唤他的小名。
郁生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忍着胸腔内的憋闷,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小镜子和一个微型手电筒。
借着手电筒的光,镜子映照出了张苍白的脸,男生女相,他的容貌并不是受异性喜欢的那种,也常被同性诟病阴沉,可他的瞳色却很特别——一只眼睛是浅浅的棕,灿烂夺目,耀眼剔透,而另一只却是深层无度的黑,静如死水,影影绰绰。
郁生此刻看清楚了,他的肩上正伏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脸上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有一张长满了牙齿的嘴,身形虚幻。
“我今天心情不好。”
无脸女人一遍遍地以秦雪的声音喊他,这是温柔如蜜般的陷阱,总是轻易便蛊惑人心,然这样的手段对郁生完全不起作用,即使被拉入幻界,他也不会被这种低等级的月鬼迷了心智。
她不会再叫他的名字了,永远不会了。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郁生浅浅地呼出口气,不打算再在这个空间耽搁下去。
“骗子,送你归西。”
确认镜子将女人的整个脸都照进去后,郁生收起了手电筒,他望着自己的左臂,毫不犹豫地抡起了拳头,朝着那面镜子砸了过去。
镜面被撞得粉碎,郁生的手上也被尖锐的玻璃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拾起一块镜子碎片,抹了点自己的血,然后猛地朝身上的那女人捅去。
一声刺耳的怪叫从暴雨中传来,刺穿了黑夜,在这一刹那,郁生只觉得自己的气息变得通透起来,透过破碎的镜面,他看到那女人的身影正在缓缓消失。
失去了源头,周旁的一切建筑都在慢慢发生变化,它们褪去光鲜亮丽的外表,被残秽与污浊覆盖,扭曲着最后化为灰烬。
这是一片光怪陆离的诡异幻界,黑影纵横,鲜血倒灌,鸟与鱼儿吟唱起了同一支歌,编织进他人的梦里。黑云消散,一轮清冷的月高悬在夜空,俯瞰着这个世界,仿佛一切的主宰,那些骚动在夜中悄然诞生,亦会在夜里黯淡消逝。此时此刻,这个世界的中心正站着一个男人,他的一只眼睛比夜更黑,如银河轨迹捉摸不透。
遥遥看着远处翻腾的泥土,算算时间,那无脸女人应该已经从他的肩膀上彻底消失了,但郁生的神态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由混沌而生的血色之土,不,是海吗。
“嘎啦嘎啦。”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响,仿佛是用鱼骨在地上狠狠地刮着,一股股浓烈的血气扑鼻而来,这黏腻沉厚的味道让郁生很不舒服,他的嗅觉敏感,受不了这样的摧残。
他又将镜子照向了自己,只见先前那女人待着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两团鹅蛋大小的肉瘤,这肉瘤没有手脚,却有着一副面孔,而在它的身后,则是一片漆黑的毛发,肉瘤正在不断收缩,似乎想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掉,它们蠕动着,越来越靠近郁生的脖颈。
“我做过最差的选择就是来千月岛,第二差的是和郁成风结婚,为此,我时常会去那座黑色的教堂忏悔,希望高高在上的千月的神能够原谅我,还有我那即将出世的孩子。”
随着血海的逼近,秦雪的声音再度响起。
瞳孔如针,双手似刃,郁生眉头一皱,一把抓住肉瘤的长发,生生将它们从自己的肩上拽了下来。
“我有预感今天就是分娩之日,可这个孩子太奇怪了,在他面前,秦氏一族引以为傲的咒法几乎一败涂地,这是怎样强大的力量压制呢?是源于郁成风的家族吗?”
拾起地上染血的玻璃碎片,郁生开始疯狂地扎起肉瘤,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但他没有停下,血浸满了他的发丝,可他没有停下,他黑色的眸里流露出疯狂,只想让一切破碎。
“孩子终于出生了,只是却浑身黝黑,奇丑无比,护工们都说这个小生命是怪物,千月,他的眼睛好可怕可怕怕怕怕怕……痛,好痛,痛死了,臭男人!臭男人!去死!去死!”
本已血肉模糊的瘤子变得愈加不堪入目,就连头发也被全部拔光,一直说话的女声霎时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嘶吼,瘤子张大嘴喷出一大团鲜血,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王八蛋!去你大爷的!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太痛苦了!下手好狠好狠好狠,痛死了!吃掉你!混蛋!杀!杀!”
“喧宾夺主,是我的千月岛。”
黏稠的血海瞬间将郁生包裹住,地上的肉瘤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坨坨烂肉,只是隐约能看到些鱼的鳞片,它们从内部溢出血水,过了一会儿便和血海交汇相融。
数道黑色的虚影从地面上探了出来,试图将郁生拉进浆潮中,它们诉说着不甘,它们诉说着眷念,它们发出一声声的怪笑,却还有几缕轻不可闻的哀叹。
千月,你杀得死我吗。
抬起头望向月亮,郁生的表情有一些复杂,自“胡桃镇始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间他根据线索主动或被动地邂逅了各式各样的月鬼,遗憾的是明明是神的马前卒,他们却没有一个知道这位神究竟在哪里。
有些月鬼有智慧,而另一些,则和最粘牙的牛皮糖无异。
还记得那一次,在探索某个洞穴的时候,撞上那口上古老钟,钟声永不停歇,吵得他夜不能寐,没让月鬼弄死,却差点熬夜猝死。
这是真实糟糕的回忆,因为他被那口钟缠了整整一个星期。
小型照相机闪烁着光芒,郁生在“咔嚓咔嚓”的声音中,给血海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慢慢悠悠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黑色教堂总是大肆宣扬千月岛的神明有多么崇高,可没人知道只要抹杀她的意志,所有灾难就都会迎刃而解。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致使千月暴走,孵化出如此多的鬼怪来清除人类。但够了,已经够了,他过够了作为唯一知情者而被随时随地袭击的日子了,尤其是在那些打游戏,那些上厕所,那些赤条条地洗澡的时候。
他在找千月,可千月也想除掉他。
“失败了。”
“谁?”一个声音响起,察觉到身后有人,郁生怔了一下,连忙回头,却发现这一刻自己已经回到了先前所在的别墅二楼房间里。
“叮叮叮。”
手机铃声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甩了甩手上的血,郁生接通了电话。
“郁生哥哥。”一个轻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是他青梅竹马,洪音音。“我打了好久电话你都不接,系统一直提示我该用户无法接通,哥哥我好担心。”
“刚才手机在充电,我没听见。”
他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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