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笔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我,终于还是起身了,隔壁整晚都是乒乒乓乓的声音,但却意外的让我睡得很踏实,我确实是脚踏实地的站在了腐朽得发出嘎吱嘎吱声音得木地板上了,听起来不算动耳,但是我还是直直地在内廊之上来回踱了几圈,方才罢休。
“先生,对于昨晚的动静,我很抱歉。”一个看起来青涩的小伙子畏畏缩缩的跑了过来,低着头向我说着什么,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坐在了大木桌旁,用果酱涂着大咧巴,蓬头垢面也不妨碍我例行公事。
“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请先生……”我低头咀嚼着,迟疑着,心情在一个不平衡的滑杆上往复滑动,对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我是一点儿都不想再被叨扰半分了,毕竟,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孤寡老人,枯朽的手无力的抓着掉渣的面包,仍旧是饥肠辘辘,脆弱且丑态百显。
“很可笑么?”我抬头凌冽的瞪着那个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小伙子,沙哑的嗓音不免让我喉头发痒,白了一眼,青春洋溢却毫无经验,脸上除了青稚就是一些歪门邪道或单纯得可怕的小心思。这是几乎所有年轻人在乖僻老者眼中形象,事实如此。
“没有……请先生赏脸”小伙子听我有所反应,终于扭捏地把一直揣在手里的一瓶矿泉水放在了我的面前,那双手上满是擦伤或划伤的鲜红痕迹,眼里有乞求但又愤恨的神情,略显憔悴,“帮帮我。”不知为何,这窘迫的神情除了和各处卑怯的年轻人一样,但强过那些已经死去的无言枯骨,命运弄人,现在我却是站在了被求助者的一方。
我没有答应他什么,继续啖着无味的面包,只是随手拧开了瓶盖,三两口一饮而尽,沾着面包屑和水渍的胡须也不急打理,便摇摇晃晃地走向了盥洗室。少年毕恭毕敬的神态里也逐渐变得欣喜了起来。
“先生真是救了我的命了。”那少年苦涩的低下头,满脸凄凉,“不然我真是没脸再活下去了,我……”我很不耐烦,将一块涂好果酱的面包递给他将他打住,他愣了一下,顺着我示意的眼神坐在了一旁,迟疑片刻便大口大口的开始咀嚼起来。
“值得么,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么?或者说你觉得值得我大动干戈么?”距离不远,一路无话,清早的啤酒馆里,只剩下一些还没清醒的醉汉和四散的物件,一片狼藉,天才蒙蒙亮,我倚在门口环顾着四周。
“先生请顺手吧。”少年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像是已经知道我每日的例行公事,但是胆敢掺和进来,指引着,借用我的手来达成一些个人报复,他倒显得独特,那些老谋深算的人却是不敢亲自与虎谋皮,不知道他是被谁煽动了,找到了我来。因为要是平时的话,我是不会这么多废话且像是登门拜访一样走过场的,所以我反而望着少年,提不起性子了。
“也不是没有人目睹过这个过程,可惜,我都顺手把他们也收拾了,这就是代价。”我好笑的打量着少年,摇头离去。
“他被什么给冲昏了头脑。”我无奈的笑笑,对旅店老板说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戏弄他们呢?”老板擦拭着玻璃杯质问着我。“还把那把手枪递给了他。”
“我只是想要看看他所谓的没脸活下去能够决绝到什么地步。”我胡诌道,“你知道的,这行径不过是枪火买卖而已,合理得很。”随后,“枪火出膛,概不负责。”
“我看你是在教唆青年犯罪!”老板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最好不要再搭理那个少年,才不至于他最后也不得不自寻死路!”
“吁,命运如此啊。”我摇摇手里的水瓶,浅浅的喝了三四口。“反正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除了亡命之徒不在乎生死,还有谁呢?”说着,我无视着老板惊异的神情,走上了房间,隔壁一片狼藉和血迹,服务生们正在收拾,他们也是才知道这里面的人患有间歇性精神疾病不久前死于非命的消息。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喃喃道,一个蒙羞的少年,身无长物竟然还妄想报复?真是天方夜谭,我是总是奉行弱肉强食的,所以对于少年间接的因为我的引导而提前死亡,我没有一丝愧疚的,或许能提前于暴风雨之前退场,反而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不过,少年居然也差一点自己办成了这件事,射杀小头目,最后坠楼身亡。我是亲眼看见他走上包间而拉动枪栓的,最后当太阳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枚弹孔被照在血淋淋的床上,惊魂未定的小头目和那个肚皮被射穿的妓女,以及那些眼睁睁察觉到暴徒袭击终于动弹开来的卫兵,终于开始窜入房间,几乎要把少年射成了漏勺。
“先生,我的死会带来价值么。”少年叫住了我,眼里充满疑问。
“我想这得靠你自己定夺。”我叹了口气,这些青年都是这么急匆匆的赶去赴死。不知道或许真有什么大仇大怨让他们如此决绝。
我登上对面的天台,看见少年谨慎的脚步逐渐大胆了起来,他捏着手枪急匆匆地跑上楼去,一切阻碍似乎都已经为他扫清了,面目狰狞的卫兵直勾勾地盯着他,就连那扇紧锁的大门不知道为何也被打开了,他的报复对象就在那里。
气喘吁吁,一声枪响,打破了第一道禁制,天空才开始放晴。
“这里面有两枚子弹,一枚是为你准备的,另一枚,也是为你准备的。”我说着,不知道他有没有懂我的意思,或者说明白他自己话语里面的深意。报仇从来都不是轻而易举而没有任何代价的,就算有不可抗力打破这之间的平衡,也一定要在好戏结束之前,移交自己的代价。
所以当第一枪失败的时候,小头目惊愕的反应和终于涌入的士兵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了,我若有所思的看着少年,他是继续将最后一颗子弹用来满怀仇恨的补枪;还是发现现实如此,慌乱或无奈地抵抗洪流而不得;亦或是发现已经身陷囹圄,孤身一人,被泼醒后选择逃窜呢?我观察着他的决心何去何从。
不管他是选择饮弹,负隅顽抗,还是继续他近在眼前渺小的复仇事业,我已经把弱小的他最终将要面临的结局,提前展视给了他,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投机取巧走上的捷径,只是提速通向死亡而已,但愿他临死前不要寄望我能够为他再继续完成什么。
“的确,我是故意让第一颗子弹射偏的,”我在日记里这么写道,“有人以为他会以自取性命来换取我的所谓交换为他完成接下来轻而易举的屠戮;有人以为我会为他第二颗子弹的决绝续上狠劲;有人以为我被他踏上木板时腐朽的声音而感叹其坚决而掀开第二场帷幕,谁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呢?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写着写着,隔壁又是一阵乒乒乓乓。 27802/11063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