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其实我白救你了。”
“啊呀啊呀,也不是啦,那个位置要是没有你,我估计在那块石头上呆好一会才下得去呢。还是非常感谢你!”
“没关系,但你真的乱来,我外婆和我说每年都有人在舍身崖坠亡。”
“我可是会魔法的!”
“是魔术,不是魔法。而且你的魔术水平很差,不要托大。”
“为什么非要叫魔术,魔术和魔法有什么差别吗?”
“天差地别,魔术只能算得上是小把戏,点点火扇扇风,或者像你会的那种短暂浮空的魔术,这些小伎俩凭现在的科学技术也能实现。魔法可不同,魔法是真正能实现奇迹的力量。”
“那你会魔法吗?”
“我可没有那么厉害。”
“但是,你能一直飞行诶,身上还缠绕着火焰!”
“那不是我自己的东西。”
“这样啊……那,难道是你外婆的?你都那么厉害了,你外婆肯定更厉害。”
“……也不是。”
“啊,对不起对不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的,我不问了。”
“谢谢,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能自己回去吗?”
“嗯嗯可以,真的太感谢了!哦对了对了,我叫唐糖棠,请问你的名字是?”
“程雪峨。”
“好好听的名字呀!”
“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那我走了。”
“好的好的!那有缘再见咯!”
在翼装飞行中出现意外,被路过魔术师搭救的少女唐糖棠,轻车熟路地脱下翼装拿在手上,对着面前这位美若天仙的神秘女孩程雪峨露出感激的笑容,举起右手准备与她告别。
而她眼前的程雪峨却突然瞳孔一缩。
“你右手手背上……”
“嗯?怎么了吗?诶诶,这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
唐糖棠费解地看着自己右手手背上莫名出现的奇怪红色图案。这是由三条美丽的线性花纹构成的,整体看上去像一把撑开雨伞的简笔画。她好奇地触摸了一下,讶异地发现这些纹路完全没有颜料涂上去的突兀感,反倒是如刺青或胎记一般融于皮肉,在阳光照耀下呈现着淡淡光泽。
“看来,你也被选中了。”耳畔,程雪峨平静的清冷声音传来。
“选中?什么意思?”唐糖棠向程雪峨投去疑惑的目光。
而她只是叹息。
下一刻,只见程雪峨身影如鬼魅般自唐糖棠身前闪过,唐糖棠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还未来得及去捂住刺痛的脖颈,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度睁开双眼时,一缕轻盈的幽香萦绕鼻尖,像是某种寡淡的木质气息与花香的混合调。映入唐糖棠眼帘的是头顶淡黄色的纱帐,掩于其后的是黄花梨木镂空雕花的盖板,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该称作“承尘”。也就是说,她现在躺着的是一张传统的架子床。身体与床接触的部分传来了坚硬的冰凉感,显然是被人直接放在了连褥子都没铺的床板上,唐糖棠对此感到非常不适,掀开盖在身上的一层薄被坐起身来,警惕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一瞬间里她产生了一种穿越的既视感。床斜对面落着一架檀木制的梳妆台,台面却有些空旷,只是并肩摆着两个烫金纹路的漆木盒子,里面或许是些女子的梳妆品,梳妆台右边是盖在红布镜袱下的落地镜。地板由红木铺就,视线顺着光滑亮丽的红木地板向外延伸,便看见一把秀气的玫瑰椅和一张书桌,金丝楠木的书桌之上,一只孤零零的青瓷花瓶中插着朵浅白色的娇嫩花朵,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暖橙色的光影。
看起来是一间女子闺房呢,不过倒是好久没人住了。唐糖棠心中有了判断,她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脖颈,往床下看去,不知是谁帮她脱下了脚上的登山鞋,整齐地放在床边。
应该是那个叫程雪峨的女子,只是为什么要突然袭击自己呢?既然我出意外的时候她救了我,显然她开始对我是没有任何恶意的,那么问题就出在我手背那个奇怪的图案上,明明在翼装飞行前还没有的……难道我被卷入了某种奇幻事件中?真糟糕,便宜师傅警告过我不要参与任何超出常识的事情的,该不会我这么一个青春美少女就要葬身于此吧,我可不想死啊……不过程雪峨只是把我打晕带了回来,这样看来暂时倒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唐糖棠坐在床上穿好鞋,盯着右手手背上那个神秘红色图案,沉默地思考着。
不管怎么样,得找她问个清楚,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女孩子,下手却这么重。
这么想着,唐糖棠下床向门走去,经过梳妆台与书桌,来到珠帘半卷的门口,将整间屋子的全景尽收眼底,门前有一张小圆桌,桌旁是两把红圆凳,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端端正正的楷书,写着“道法自然”一词,笔力遒劲,却锋芒内敛,唐糖棠端详一番,无来由感到一阵胸闷,心脏砰砰地跳起来,好似有什么压抑了许久的事物喷薄欲出,她赶忙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珠帘外。珠帘之外是一道屏风,高大的屏风上绘着山水,遮住这间房内向外探视的所有视线,将房间与外界人为的割裂开来,只是这些山水描绘得极有意境,意味深长的留白,玄妙的水墨勾勒,在有限中让人不禁想要沉醉于一角无限。这里的字画怎么感觉都有魔力一般,唐糖棠摇摇头,打定主意不再去看任何一副字画,抬脚准备跨出这间房屋。
但她被困住了。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她的脚步,她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半卷的珠帘之下空空如也,可无论唐糖棠如何用力地用手去推、去敲,都有一股水一样清凉柔和的存在吸收了她使出的气力,她明白了,这是自己所难以触及的魔术的力量。
唐糖棠收回无措的手,不再去打从房门出去的主意,环顾着四周,找寻逃出的某种可能性。
显然,在这个她所不熟悉且不理解的地方,很难有什么可以做到的事情。
唐糖棠四面搜寻几圈,最终也只能得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结论:这间房屋曾经住着某个女子,不过那女子离开后便许久未有人住。
她鼓着脸坐回床上,自第一次探险事故以来,她再次感到了令人惆怅不已的无助感。不过话说回来,好像我生平仅有的两次致命意外,都被人搭救了呢,真是有如气运加身一般。唐糖棠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维,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调整一下再做打算。
此时,没有任何声响,从门外飘进来一个白衣身影。
走神的唐糖棠被门口桌上的轻微动静吓了一跳。
“程雪峨!”
“你醒了,想必饿了吧,我煮了碗面,边吃边说。”
唐糖棠满腔的疑惑与质问冲到唇边,听到程雪峨轻描淡写的话戛然而止,一直保持着紧张状态的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不争气的实诚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或许是程雪峨的容貌天然给人以信任感的缘故,唐糖棠看着她脸上好看的笑容,放下了心中的防备,走到圆桌旁坐下,端起那碗面吃起来。
一筷子面条入嘴,唐糖棠的面色复杂起来。
没有任何味道!完完全全就是白水煮面,只有不断咀嚼后淀粉水解的丝丝麦芽糖甜味。唐糖棠偷偷瞥了眼桌子对面的程雪峨,她正安静坐着,意识到注视她的目光,马上回以温柔的微笑,看起来她真是个彻头彻尾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囫囵吞枣勉强咽下这一碗不经任何调味的面条,唐糖棠将筷子整齐地码在碗上,看向程雪峨。
她则是站起身来,对唐糖棠做了个揖,说道:“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将你带来这里。”
虽然有很多疑问,唐糖棠还是保持沉默,等待程雪峨继续讲下去。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手上的那个图案了吧。”
唐糖棠点点头。
“那是令咒,拥有令咒的话,说明你被圣杯选中,成为了参加此次圣杯战争的七位魔术师之一。”
“圣杯战争?”
“顾名思义,争夺圣杯的战争,七位被选中且召唤出了从者的魔术师,去争夺被称作‘万能的许愿机’的圣杯,最终的胜者可以实现自己心中最想实现的愿望。”
“所以说,我就是这七个魔术师中的一个?可是,我就会一个简单的浮空魔术啊。”
“曾经也出现过只会浅显投影魔术的魔术师被选中的例子,但你也不一定便是这七个魔术师中的一个,因为你到现在还未召唤英灵。”
“英灵?那是什么,就是你刚刚说的从者吗?”
“没错,英灵来自于世界之外的英灵之座,那里汇聚着过去、现在、未来的人类,他们在死前留下了为世人所传颂的事迹,是人类的信仰与英雄的存在。在圣杯战争中,英灵会回应魔术师御主的召唤,以saber、archer、lancer、caster、rider、assassin、berserker七个不同职阶现世,协助御主取得胜利,同时也完成自己的心愿。”
“这么说,我也要召唤自己的从者了?诶,这么说来你也是御主,你召唤出了什么从者吗?”
“后一个问题回头再说,我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带你过来,就是不想让你召唤从者,等到有七个御主召唤出从者之后,你就自然失去了资格。”
“为什么?如果我被选中了的话,说明圣杯认可着我内心的愿望,我也有机会去实现。”
“圣杯战争,是会死人的。”
“……”
“不要以为这只是个魔术游戏。你的魔术能力很差,召唤出的从者也会因为你的弱小受到限制,对于你来说,太过危险了。我不希望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普通人被牵连性命。”
唐糖棠听完这句话,苦笑着低下头。的确,在拥有超凡力量的真正魔术师面前,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哪怕自己在其他普通人眼中是如此的卓尔不凡。她又回想起了自己那个便宜师傅对自己说的话,“唐,你要时刻记住,你和常识外的神秘侧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一切与之有关的事情都不要参与,如果遇到,逃得越远越好。”
只是,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去看一看,那边的风景。
此处人间我已看遍,见识过数不清的壮丽风光、自然奇观,还有人类千百年来智慧与审美的结晶,我想很难再看见什么震慑灵魂的奇迹存在。身为命运般注定的旅游者,我想用自己的身心与灵魂去记录一切奇迹般的瑰丽,这里的世界我记录了大半,既然知晓了那方世界的存在,我就没有理由不去看看。
唐糖棠至今都无法忘怀,她在昆仑山那棱格勒峡谷探险时,那道道划破天际的雷光,滚滚而下的紫色球状闪电,骤然沉降的潮湿草地,身下不可视的深渊,生与死交界的无色壁障,活着还是死去,这问题两面答案的前后挤压。还有在至暗之刻奇迹般静止的世界,被虚空腐蚀出的现实空洞,洞中伸出的沧桑手臂。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游离于常识之外的——另一个神秘世界。
“我很好奇!”唐糖棠猛地抬头,直视着程雪峨黑曜石般的眼眸,有些激动地说着,“我是个普通人没错,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好奇你们那边的世界,我的世界我已经看够了!我想去看看超出常识,远非我能想象的世界!我以前曾经要好好活着去阅尽世界万千,我想我现在把这边的世界看得差不多了,所以,如果看一眼你们的世界所要付出的代价是生命的话,我愿意!”
在斩钉截铁地吐露完心声后,唐糖棠赌着一口气直直盯着程雪峨的眼睛,程雪峨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划过唐糖棠的脸颊与耳垂,大抵是摩擦生出的热能,她感到这两个地方有些微微发烫,匆匆把眼珠往别处偏去,想要转动这冻结的气氛。
程雪峨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几缕火焰自空中显现缠在她的手臂与腰间。
“你才多大,便妄谈阅尽世间繁华?”
“你不也和我差不多大吗,至少我走过的路,看过的历史岁月远超于你。”
“刚才你不是问我召唤的英灵是什么吗?原则上是要保密的,但我现在告诉你。”程雪峨抬起左手来,在半空虚虚一握,一把拓木制成的长弓出现在她手中,紧接着,她右手拉动弓弦,这时唐糖棠注意到,她右手手背上也存在着那所谓令咒的红色图案,但与自己不同,她的令咒图案就像一只腾飞的火凤凰。程雪峨手指与弓弦的接触点闪过一道火光,一支由火焰凝结而成的箭搭在弓上,她俏目一寒,弯弓瞄准了唐糖棠。
看着突然对准自己的尖锐箭头,唐糖棠吓得从板凳上跌坐在地。
“我所召唤的从者,其名为——后羿,远古射日的英雄。因为过于强大的灵基难以现世,于是降灵于我身上。外婆耗尽毕生功力挽回了我灵魂的主导权,但我却也从与后羿灵魂的片刻交汇中,看见了他作为英雄的一些记忆。那些身为普通人的记忆。”
“普通人的世界,从出生到死亡,从青春到年老,每一个不同的年纪对世界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你才二十来岁,人生还如此漫长,为何要舍弃身为普通人的种种,只为看一个枯燥无味的世界?更何况你还有家人与好友吧,你甚至没有体会过爱情与生离死别,何谈看遍人间?你甚至没有考虑过你父母的感受!”
程雪峨说着眼眶有些泛红,拉弓的右手也微微颤抖。
“如果是我的父母的话,他们一定也会乐意的。”唐糖棠从生死关头的危机感中冷静下来,拉过凳子重新坐下,回答道,“他们最喜欢旅行了,曾经也对我说过以后要死就死在旅途之中,如果我在旅行中不幸死去了,他们也会知道,在那一刻我是抱着旅游的喜悦与期待死去的。”
唐糖棠觉得坐着仰视有些难受,便同样站起身,挺起胸面对着程雪峨手中的那只箭,继续说道:“至于那些爱情友情什么的,我打小便孤身一人,如果能体验到很好,但若没有我绝不强求。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能向另一个世界窥探一眼的机会就在我的面前,我觉得我已经想好了,生命虽然短暂,也不能止于一瞬的高光,可是我如今面对的远不是什么高光或是璀璨所能比拟的,我的面前是普通人千百年都无法得见的奇迹!”
“至于我的活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唐糖棠以一句引用来的话结束了自己的诉说。
程雪峨紧绷的脸渐渐放松了,她收回拉紧的弓,身上缠绕的火焰消失。看着面前昂首挺胸站着的那个小女孩,长期风吹日晒出的小麦色皮肤,琥珀色的眼眸闪着一种名为坚毅的光,她刚刚结尾了一番震撼人心的铿锵发言,正笔直地站定等待着她的答复。这个模样,和她自己是何等的相像——心中怀着命定般的心愿,誓要无畏前行的旅者。
“好,我会告诉你召唤英灵的咏唱咒,但是我没有其他圣遗物,这里是峨眉这座灵脉最适合召唤英灵的地方,你能不能召唤出英灵,全看你自己和英灵的相性。但如果你召唤不出来,便在这间屋子里一直待到圣杯战争结束。我会和外婆说一声,定时给你送饭。”
程雪峨说完,便向屋外走去。
这时唐糖棠突然想起那碗面来,她叫到:“那个那个!能不能让我来给你们下厨呀!”
“不麻烦了。”程雪峨头也不回,丢下这句话,便像来时一样白衣飘飘地离去了,只留下身后半是愤怒半是绝望的唐糖棠无能为力地敲着那不可见的屏障。
“对了,那你参加圣杯战争的愿望是什么?”唐糖棠大声问道。
“根源。”
满月之夜,饥肠辘辘的少女于月下咏唱:
“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
周而复始,其次为五;然,满盈之时便是废弃之机。
宣告。
汝之身躯居吾麾下,吾之命运寄汝剑上。
若愿从圣杯之召唤,遵此意,顺此理,则应之。
于此立誓。
吾乃成就常世一切善行之人,
吾乃弘布常世一切邪恶之人。
汝为三大言灵缠身之七天,
自抑止之轮而来,天秤的守护者啊——!”
无事发生。
唐糖棠的英灵召唤第三次失败,她脱力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27625/110565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