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很久…
很久…
久到令人麻木…
花店之中,黑发的少女静静坐着,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她的身边,是另一位不知所措的金发少女。
南希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三人出去一趟,却只有顾墨回来了,她更不知道,顾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双眼如一汪死水,毫无光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全身上下被雨水淋湿,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之上。
可她没有动作,甚至连被雨水淋湿的衣服都不想去换下来。
冰冷,绝望,在这位十九岁的少女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明明,在出门之前,她还是一个乐观的,天真的,神经大条到藏不住自己想法的少女。
南希试着去安慰顾墨,可回应她的只有顾墨敷衍的几个字。
最终她也只能轻轻抱住顾墨,试图给予她片刻温暖。
…………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南希连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本。
一身黑色大衣,高大的身材,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他的身后是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我来找顾墨。”
他尽可能温和的询问南希,可南希还是有些害怕,惊慌的去找顾墨。
当本看到顾墨时,他也禁不住有些震惊。
眼前的少女看不出半点对希望的向往,哪里有一天前拿枪指着自己的意气风发。
他试探着开口:
“…怎么了?”
顾墨的声音很冰冷,听不出半点感情,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
“没什么,找我什么事?”
“…康斯坦丁的下落,找到了。”
“走吧。”
顾墨说完,也不等本回应,自顾自的拉开车门坐上副驾。
本张了张嘴,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坐上驾驶位,启动了车辆。
凌晨四点,天仍然没亮的时候。
车辆在卡森德拉的雨夜飞驰,直奔医院。
气氛有些过于安静了…
本不打算说什么,但顾墨的声音却从侧边传来。
“可以把南希护送出去吗?让她离开卡森德拉。”
本迟疑了一下。
“可以,我会安排人把那个小姑娘送出卡森德拉。”
顾墨点点头,没再说话。
而在医院的康斯坦丁,此刻却做了一个梦。
梦中,正是幼年的康斯坦丁正皱着眉头看着一本拉丁文古书。
“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
“我知道了!这句话的翻译是…”
“人,终有一死。”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康斯坦丁放下书仔细聆听着。
“咦?这个脚步?是老师!老师回来了!”
他放下书本,跑到门边等候,过了不久,门锁打开的声音传来,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单片眼镜的老人走入了房间。
老人的年纪很大,但却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正值暮年的老年人。
康斯坦丁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激动的喊道:
“老师!你回来了!”
老人慈祥的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还叫老师,应该叫爷爷。”
康斯坦丁的小脸上流出一抹纠结。
“嗯…我不想让养父生气,上次我和他说过我不信神,养父就很生气,说后悔收养我这样的坏小孩。”
“老师你也肯定不想要一个无神论者的孙子吧?”
老人脸色一板,语气却还是透露出遮盖不住的温柔。
“胡说八道些什么!那个死脑筋,皈依信教和成为家人是两回事!下回我好好说说他,康斯坦丁,叫爷爷,不然爷爷就生气了。”
康斯坦丁笑了,他糯糯的叫着
“嗯,爷爷!”
老人的脸上满是笑意。
“哎,乖孙子,来,让爷爷抱抱。”
当他一弯腰,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凝滞了。
“咔嚓。”
一声脆响。
“老师…不…爷爷?你没事吧?”
老人摆摆手。
“没事没事,就是腰折了,老了老了,腰腿也不行了,不能像年轻时候一样胡来了。”
康斯坦丁的脸上挂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担忧。
“爷爷这次又要出远门了?养父很担心你啊。”
老人叹了口气。
“那小子就知道瞎担心,我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总不会有人来抢劫我吧。”
“养父说,爷爷你太辛苦了,明明都退休了还在四处奔波。”
“哈哈…因为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完全停不下来啊。”
“别担心,这次的内容我带回家做,等一下我的一位朋友也会来我们家,到时候我们两个还要拜托你照顾啊。”
康斯坦丁好奇的问:
“这次也是帮教会翻译吗?”
“不是,这次的工作是受一位老友所托。”
“不过内容有些棘手,教会肯定不会乐意我接了这么一份委托。”
说完他轻轻叹气。
“哎,我跟你说什么,你又听不懂。”
康斯坦丁不服气的撅了撅嘴。
“切,不要小看我啊,我现在已经认识很多拉丁文了,再过不久就可以帮爷爷翻译文书了!”
老人和蔼的笑了。
“哈哈…大言不惭,让爷爷试试你学的怎么样了。”
说完他拿出一叠颜色有些泛黄的纸,拿出其中一张给康斯坦丁看。
纸张上是一段段晦涩难懂的古文,在右上角还画着一个扭曲恐怖的蜘蛛。
康斯坦丁在看到蜘蛛的一瞬间后退了一步。
“哇!这个蜘蛛好吓人,就像是真的一样!”
“哈哈…这有什么吓人的,都是不存在的神话生物,就和童话里的大灰狼一样。”
康斯坦丁的声音低了下来。
“可是…就是很吓人啊…”
“没想到你的胆子竟然这么小,好吧,那就换一页吧。”
老人想要收回拿着纸片的手,却被康斯坦丁阻止了。
“我的胆子才不小!不准翻!就这页!”
他仔细着纸片上的文字。
“阿特…阿特吃…不对…阿特拉…”
“皮呀…皮亚呐…”
读到这,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不对,这不是拉丁文啊!这是希腊文啊!”
老人一笑。
“哎呀,被发现了。”
康斯坦丁撅着嘴。
“爷爷耍赖皮,耍赖皮耍赖皮。”
“不过…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好奇的康斯坦丁,老人伸出手指着纸片上的文字,逐字逐句的翻译起来。
“旧日的支配者渴望重归梓里,跨越清醒的人世和迷幻的梦境间的裂缝,它用亦真亦幻的丝线架起桥梁,切莫呼唤其名,它将带来救赎,也将招致毁灭。”
康斯坦丁摇了摇脑袋。
“它的名字是阿特拉克?纳特亚对吗。”
“我叫了它的名字,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呀。”
“这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东西最烦人了!”
老人看着康斯坦丁的动作不禁发笑。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连一只蜘蛛都害怕。”
“我才没有害怕!只是被吓到了而已!仔细看看,这蜘蛛还挺可爱的呢!”
“哦?这么可爱,那就再靠近点瞧瞧呗?”
老人举起纸片靠近康斯坦丁,吓得康斯坦丁连忙后退。
“住手,快住手,不要靠近我!”
老人看着康斯坦丁的动作,收回了纸片。
“好了不逗你了,一会爷爷就要去工作了,不工作没饭吃!”
说完,老人起身,正巧对上门口的另一个人。
老人有些惊讶。
“安德鲁?你这么快就来了?”
说完老人转向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爷爷腰疼,帮爷爷把书搬到楼上书房可以吗?”
康斯坦丁点点头,带着书走了。
老人和蔼的对安德鲁道谢。
“安德鲁,很高兴你可以来帮我,不然以我这个年纪,还应付不来这么多文献。”
安德鲁摇摇头,有些不耐烦。
“你这个不信神的反基督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教会。”
老人无奈的开口:
“不,我信神,我相信神性在人间,我也并不反基督,我只是不同意教会只以字面意思来理解古代文本,全然无视那个年代的种种限制环境,以及否认在那限制下闪耀的,人类的爱与神性。”
“就比如,木匠约瑟愿意庇护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而在那个女性被视为财产的年代,这种女人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约瑟还是愿意庇护这样一位可怜的姑娘,让她生下孩子。”
“而耶稣出生后并未独自逃亡,而是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带上自己的家人一同逃离埃及躲避追杀。”
“我在约瑟的身上看到了那个时代下人性保有的光辉,行善扶弱不是为了神的奖赏,而是为了自己的心安,这才是真正的义人。”
安德鲁听不下去了,出声叫道:
“闭嘴!真是令人作呕的暗示,你在用扭曲经文的方式哗众取宠,让异教徒嘲笑我们的弥赛亚!”
老人的声音还是很平和。
“是啊,即使过了千年,世人却依然觉得可以用侮辱女性长辈的方式来否认一个人自身所带的神性,在宽容与理解这方面,我们甚至比不上一个几千年前的老木匠。”
“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审视圣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相信神的存在,无视时代变迁一味接受古代文本视为愚蠢,无视历史进程一味否认宗教信仰即为傲慢,人类的文明还在反思与争论,个体的生命又怎能匆忙的选择答案。”
安德鲁叹了口气。
“算了,和你这种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谈论教义,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老人笑了。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安德鲁你也是个追求真相的理想主义者,不然你也不会总是帮我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了。”
安德鲁沉默了一会,随后开口:
“为了不被人愚弄,所以我想知道真相,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知道真相还不如一无所知来的好。”
老人反驳道:
“知道总是好事,人会困惑,往往只是因为知道的不够多罢了。”
安德鲁冷哼。
“你还真是个讨人嫌的牛虻,还好你退休了,我也不用再忍受你那些异端邪说了。”
老人的笑容不减,显然知道安德鲁会是这个反应。
“可你的内心深处,相信我才是正确的。”
安德鲁也笑了,虽然只是微微扬起嘴角。
“哼。”
老人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后。
“啊…你是开车来的,有什么东西需要搬吗,我可以来帮忙。”
安德鲁摆摆手。
“不用了,你还是顾好自己那个老腰吧。”
“别客气,帮你拿两个包我还是做的到的。”
两人出门后,康斯坦丁从楼梯慢慢走下来。
“那人是爷爷的同事,好像每次看到他,他都在和爷爷吵架。”
“真气人,果然求人不如求己,我要赶紧学会拉丁文,这样爷爷就不用受那种闲气了。”
夜晚,康斯坦丁独自着晦涩难懂的经文,楼下传来的破碎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们怎么又开始吵了,这个安德鲁每次来都要和爷爷吵架,翻译一本破书而已,不行,我要去看看!”
康斯坦丁在楼梯的拐角处藏了起来,静静听着楼下的动静。
他先听到的,便是安德鲁近乎疯狂的咆哮声。
“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你竟然想把这种事情公之于众?!”
随后便是老人低沉的声音。
“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你看到刚才的奇迹了吗?我们让生命复活了!让那只蜘蛛复活了!”
“而你竟然说,要把创造奇迹的方法公之于众?上帝啊!你疯了吗?!”
老人闭上眼睛,静静说着:
“奇迹本就属于全人类,被赶出伊甸园的人类,我们的痛苦,我们的迷茫,我们的悲伤,我们的绝望…”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对生的无限渴求和对死的莫名恐惧。”
“如果死而复生的奇迹真的存在,那么伊甸园,大概也是存在的。”
“所以我们不能独吞奇迹,这一次,我们人类要建立起自己的伊甸园。”
安德鲁沉默了片刻。
“我太了解你了,你一旦下定决心,就绝对不会改变,我不会试图劝说你。”
老人一笑。
“谢谢。”
随后,他转过身,走向咖啡机。
“忙了这么久,你也辛苦了,我去泡杯咖啡。”
这时,异变突生。
身后的安德鲁抄起一本厚重的书重重砸在老人的头上,一下又一下,鲜血染红了书页,染红了地面。
“我去tm的伊甸园!去tm的奇迹!我去tm的属于全人类!去tm的!去tm的!”
“他们配吗?!他们配吗?!”
“那群可恨的凡夫俗子,他们也配得到奇迹?!”
“只有在强权下,那群懒惰的猪才懂得劳作,只有在威慑下,那群软弱的羊才懂得前行!”
“不被威慑就不会束缚恶念,不被奖赏就不会行善积德…”
“那些令人痛恨的蠢货们,有什么资格获得奇迹?!”
他一下又一下重击着老人的头部。
“只有我,只有我才配得上奇迹!”
“你这愚蠢的异端,可恨的理想主义者,你这种蠢货才是全世界的敌人!”
说完,他癫狂的笑了。
“是啊,伊甸园存在,那是只属于我的伊甸园!一个完美的世界!”
“犯下七宗罪的人统统去死!只有真正善良的人才能在伊甸园获得新生!”
“啊!多么美好的未来!我赞美你,我的天堂,我赞美你,我的上帝,我赞美你,我的弥赛亚!”
康斯坦丁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着,不可避免的发出了声音。
安德鲁猛地回头。
“谁?谁在那里?康斯坦丁?!”
此刻的康斯坦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跑!快跑!”
可幼小的他又怎么跑的过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安德鲁一个箭步就抓住了他。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
“抓,到,你,了。”
安德鲁的脸上满是癫狂的笑容,康斯坦丁不住的求饶着。
“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
“可怜的孩子,不要害怕,这不是死亡,这只是不让你们阻碍我创造我心中的完美世界,暂时休息罢了。”
“可以复活的那份奇迹,现在就掌握在我的手上啊!你爷爷太蠢,不懂得这份奇迹的可贵,所以,我只好拿过来了。”
“当真正的完美世界降临的那一刻,我会邀请你和你的爷爷回来的。”
康斯坦丁心中默念着。
“上帝也好,恶魔也罢,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安德鲁的脸上扯出一个可怕的微笑。
“再见了,我的孩子。”
“滋…滋…”
回忆中断,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康斯坦丁也记不住了,但他活下来了,而安德鲁死了,接下来的一段记忆,便是发生在那之后。
站在康斯坦丁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日常的叙旧后,医生开口询问道:
“康斯坦丁,你还没有从爷爷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吧,上次见面你告诉我,你已经不再会看到蜘蛛爬满别人身上的幻觉,可你的养父却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说,你在没人的时候会独自用冰冷敷,看着别人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的发呆。”
“你现在还是相信,你的爷爷死于他的同僚,而那个同僚则死于你召唤出来的,巨蛛形态的恶魔之手,对吧?”
康斯坦丁的声音有些冷淡。
“不,祂不是恶魔。”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祂就是神明,可从警方的调查结果来看,那个同僚是自杀的。”
“你看到的一切,只是人体为了自我保护编织出的幻觉罢了,燃烧的城市,冰冷的蜘蛛,都不过只是你自己的臆想。”
“你在自责,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召唤怪物救下爷爷,可那个同僚是自杀的,你根本没有召唤出什么怪物。”
康斯坦丁淡漠的回应道:
“我只是想坚持到爷爷的理想实现的那天,至于自己怎么样,我并不在乎。”
“你爷爷的理想是什么?”
“让羊得自己的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
医生一愣。
“不,这不是一个孩子能实现的理想,这甚至不是一个人类能实现的理想。”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呢喃着:
“不对…不对不对…”
随后便是失去理智的喊叫。
“你想借用阿特拉克?纳特亚的力量,破坏掉世人的认知栏栅,让他们亲眼看到你所见的一切?哪怕你所看见的一切只不过是毁灭与疯狂?!”
“你想要世人选择,是否要继续活在笼子里?!”
“你的执念甚至不是为了永恒的生命,你比我见过的所有疯子都疯,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傲慢,你所追求的虚无,怎么可能是你爷爷的理想?!”
康斯坦丁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你是谁?”
“你的主治医生。”
“骗子,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祂的名字,你怎么会知道祂的名字?!”
“你是谁?!”
医生的身体突然变得极其不稳定,如图花屏的电视般时隐时现。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那只是你的幻觉,你的幻觉,我们需要从头开始治疗。”
声音中夹杂着类似电流的杂音,听起来极不真切。
康斯坦丁咆哮着。
“我被困在了笼子里,我必须醒来!”
突然,医生消失,爷爷的身影出现在康斯坦丁的眼前。
“停下吧,我的孩子。”
康斯坦丁低语着。
“爷爷…”
老人的声音传入康斯坦丁的耳中。
“停下吧,那一切只是你的幻觉,你没有失去任何东西,让我们回家。”
“对不起,爷爷…”
康斯坦丁笑了,笑得苦涩。
“但我们终将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