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上卿者,位同丞相,乃诸侯国中最高的官职。但春秋末年,周室倾颓,诸侯开始争霸,纷纷逐鹿中原。野心家们不加掩饰,行僭越之事,纷纷设置相位,引天下英雄豪杰入彀。
秦自混一宇内,一统六国之后便再未拜任何人为上卿,来者会是谁呢?扶苏一边在仆人麻利的手脚下着好衣装,一边沉吟深思,方才略显得有些粗鄙莽撞了,未曾仔细询问来者信息,还真是后知后觉啊~
此时储存的身体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浮现出来,没有上次那般激烈,扶苏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但是心中却逐渐了然,脸上微微浮现的苦笑转变成了淡然的微笑。
秦国时期的上卿不过五指之数,如今尚在,且已然几同闲赋的上卿无过于那位少年天才,曾经在武王时期位极人臣的那位将军之孙。
仆人贴心的捧来铜镜,望着镜中气宇轩昂的自己,扶苏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周遭的下人识趣的拜退而去。
缓步来到大堂,只见座上宾早已正襟端坐于主座右边。稍稍打量一番,估摸着年龄已过而立之年,但是面白如玉,剑眉星目,望之仍似少年郎一般意气风发。心中的猜测证实后,扶苏微微一笑,向右侧倾身问道:“先生还是一如既往般气质逸群。”
“公子谬赞了,臣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乡野匹夫,庙堂之上早已再未留有虚席待臣。”座上宾淡然一笑,“不过街市上传闻公子遭皇帝嫌弃,发配边疆监军,因此夙夜饮酒寻欢,似有自暴自弃之嫌。”
扶苏闻言讪讪一笑,不过却正色反驳道:“市井之人闲言而已,先生切勿当真。昨日冬至大庆,我小酌两杯,奈何不胜酒力。”
目前,扶苏还不太想将自己的囧事分享给这位座上宾——甘罗,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不熟。不知这位闲赋已久的上卿为何突然找上自己,一位早已不居庙堂的大臣与一个刚刚贬谪离京的皇子的组合莫名的让扶苏内心颇为警惕。
还好昨日冬至,自古以来就有冬至如年的说法,秦人也循周礼,在这天祭祀天地,肤施城在郡守的主持下全城欢庆,扶苏作为帝国长公子,也少不了在这种活动的抛头露面。
只是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有些怀伤,回去后又独自饮酒消愁。扶苏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可是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公子轻皱眉头,似有不快之感,甘罗内心里估量了一会儿,毫无征兆地吟诵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甘罗故意在“扶苏”二字上加重了读音,顿了顿之后,见到公子挑眉,才故意问道:“臣才疏学浅,不知其意,还希望公子赐教。”
扶苏,草木茂盛之意,皇帝以此来赐名长公子可见对其寄托了无限的期望。山有扶苏,郁郁葱葱,秦有扶苏,其寓不言而喻。
甘罗之意,跃然言语之上,只是其弦外之音还是琢磨不透。扶苏有些迟疑,不过想到自己的身份之后,振声反问道:“先生何意?”
以势压人,是上位者常用的手段之一。自己虽然平时平易近人,温文尔雅,甚至被后世评价为仁厚近乎于弱,但是久居高位,身上该有的官威还是有的。
一时间,气氛凝重,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一旁侍奉的小宦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甘罗久事人臣,自然知道公子何意,于是起身踱步至堂下,拱手伏身之后便不再言语。
来自后世的灵魂还未做出指示,身体的本能却对此情形做出了本能的反应,长袖挥挥,左右侍从应声而退。
“说吧。”待四下无人,扶苏发声问道。
“臣自始皇帝政三年起便寡闻政事,半隐于咸阳,及至丞相王绾便不闻于九卿,彻底隐于朝堂。自此,臣便置换关中田宅,定居于上郡,不求闻达于朝堂,只求快活于治世。”
甘罗稍稍解释了一下自己出现在上郡的原因,打消了公子的部分疑虑,不过仅仅是因为无心政事才远离庙堂吗?扶苏很是怀疑。
“昨夜臣偶观天象,心宿三星紊乱,忽明忽暗,片刻之后宇内澄清,星河灿烂,天王璀璨,有斗牛之光降下寰尘。臣登高远望,恰好望见肤施东北紫气氤氲,山岳川河之气聚集于此,于是冒昧行不速之事,还请公子见谅。”
言罢,甘罗再次拱手伏身。
扶苏听到后面,内心泛起波澜,强忍着内心的震动,嘴角还是不住地向上扬起。
原以为孤身来到这方异世,仅能凭借时灵时不灵的躯体记忆和微薄的后世历史知识来改变命运。不知是鸠占鹊巢导致扶苏命格的改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无论怎么样,到目前为止自己已然是甘罗眼中的天命之子。
如此一来,甘罗的目的已经明了,乃是投奔于我,欲奉我为主。不过,眼下皇帝身体无碍,若是贸然表态似有些许不妥……
在扶苏案下伏身良久的甘罗见公子许久没有动静,便偷偷直起身,缓缓抬起头用余光往上窥探。
没想到公子一脸阴郁,身体端坐得笔直,微微往前倾,按压在腰间佩剑的左手大拇指早已发白,似乎有一丝寒芒在剑鞘处若隐若现,仿佛只待自己再有其他罔悖之言便会顷刻而出,瞬取项上人头。
这下甘罗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方才所言确有悖逆挑拨之意,以公子之仁孝岂会轻易放过自己?!
“甘罗!”扶苏低喝一声,“你可是向我劝进吗?!”
“哗!”
扶苏骤然起身,连带着身前的案桌也掀翻,“甘罗,擅释天象,扰动星宿,你这般欲置我于何地!”
门外的宦人们突然听到屋内公子的呵斥,虽然辨不清言词,但仅闻声响也可知其怒,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也是难得一次见到公子如此失态。
扶苏发泄了一番之后,感觉继续做作下去难免被看穿,旋即深吸了一口气,强装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回了上席,沉声问道:
“先生少年天才,豆蔻年华便为秦国兵不血刃地获得了十一座城邑,可谓居功甚伟。念在往昔功劳的份上,我今日便不再追究先生的言语之失。不过,我倒要好生向先生好生讨教一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 27492/11053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