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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一百二十四章 此人奸佞

    孔颖达也面色古怪,礼部尚书乃是名义上的六部之首,名正言顺的政事堂宰辅之一,甚至距离宰辅之首也不过一步之遥,真正的清贵官职、文坛领袖,于文官之中拥有非同寻常的号召力,看似务虚,实则权柄极大……缘何房俊却迟迟不肯前往衙门主持部务?不过他胸襟豁达,也不去追问房俊到底是何原因,只对自家儿子说道:“二郎智谋出众、高屋建瓴,眼界魄力岂是你能企及?只需好生履行职责,其余之事少问。”孔志约果然不敢再说,却提及另外一件事:“如今奉行天下的药典以白先生遗留之《本草经集注》,然颇多谬误,这两日整理弘文馆藏书之时正巧遇见,翻阅之下,果然如此。医术之道,死生之地,分毫之间可决人存亡,岂敢舛谬?越国公名下有多间印书坊,是否可重新编撰此书,刊行天下?”“白先生”便是南朝“大神”陶弘景,此君乃出身道门,学究天人,生平喜好炼丹,精通药理,留下著作数部,中年之时辞官归隐,创立了“茅山派”……孔颖达对此颇为支持,对房俊道:“编书固然颇多靡费,但却是惠及苍生的好事,二郎家中财货无算、富可敌国,自当效仿当初编撰《字典》《农书》之初心,一以贯之。钱帛名利只是过眼云烟,但一部书籍却可永久流传,二郎之名讳亦能流芳百世,此之为大道。”世人所推崇之立功、立言、立德,此位三不朽,说到底,就是因为华夏文化更在乎“身后名”,某些人所谓“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言论,在华夏简直就是荒谬绝伦。因为房俊的印书馆与魏王李泰合作,以活字印刷之术印刷典籍,成本低廉,惠及天下无数寒门学子,且房俊家资亿万、富可敌国,此等造福苍生之好事,自当出一份力。而且编书这种事,房俊很在行……房俊倒是不在意靡费钱帛,想了想,道:“此事不难,不过待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吾向殿下谏言,由朝廷主导编撰此书,也不必重新修撰,大可以以《本草经集注》《神农本草经》等书作为依据,然后汇集天下名医,编撰一部可通行天下之《药典》,刊行天下,我会建议由世兄你来主导。”据他所知,从古至今尚未有朝廷中枢编撰的药典,若能成为历史第一,也算是送给李承乾登基的一个礼物。但凡有些追求的皇帝,上位之后首要考虑的事情除了建筑陵寝,便是修撰书籍……至于孔志约能否胜任这个主编的位置,却是无需担忧,这年头书籍极少,且随着黄老之学盛行,修身养性之余自然注重身体健康,读书人除去经义典籍之外也大多通读医书,信奉的是“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况且孔家家学渊源,孔志约就算不行,身后还有孔颖达这个大神呢,也算是送给孔家的一份厚礼。孔志约果然激动万分,起身鞠躬致谢,谦虚道:“吾何德何能,岂敢觊觎主编之位?只要能参与其中、附于骥尾,便心愿已足,多谢越国公抬举。”房俊哈哈一笑,道:“你我通家之好,何须如此客气?不过你若是真心感激,不妨劝一劝你这位老父,让他出出力,帮我替太子殿下择选一个合适的年号,这方面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孔颖达没好气道:“就知道你无故登门不安好心!你是礼部尚书,衙门里皆是学贯古今的大儒,何须我一个老不死的置喙?”不过见到自家儿子满含希冀的眼神,心底一软,终究还是叹气着答应下来:“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吧。”他已经致仕,闲暇之时要么与魏王李泰一道关注天下各地府学、乡学的情况,要么悠游林泉含饴弄孙,实不愿沾染中枢之事。*****自孔家出来,未等上马返家,便见到有宫中内侍候在门外,言及太子殿下召见,房俊不敢怠慢,赶紧翻身上马,策骑直奔承天门,入宫之后直抵武德殿求见太子。书斋之内,李承乾将先前刘洎道谏言说了一遍,询问房俊的意见。房俊当即道:“刘思道能力卓绝,然心术不正,谄佞之臣也!”李承乾大惊:“二郎何出此言?”虽然刘洎其人立场不坚,左右摇摆,但既然能够于父皇在位之时执掌御史台多年,自当是风骨奇伟、器识高爽之辈,何以被房俊冠以“谄佞之臣”之评语?房俊喝了口茶水,解释道:“晋王亦是先帝嫡子,且先帝在时每每有立其为储之念,朝野咸知,加之此刻晋王号称有先帝传位之遗诏在手,朝野上下明里暗里支持者甚多,此刻殿下与晋王争夺皇位,暗中与其勾连者几乎不可计数。”李承乾颔首。这个“不可计数”并不是说人多的数不过来,而是很多人明面上支持他这个太子,但暗地里同样对晋王予以支持,这种人表里不一两面派,很难明确区分。但肯定人数不少。房俊续道:“若说一旦有证据便予以收监审讯,而后予以惩处,势必大兴牢狱,导致人心惶惶!更有甚者,若牵扯到先帝几位皇子,殿下是否要大义灭亲?”李承乾迟疑道:“这个……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孤岂能忍心责罚?”且不说他性格软弱、待人宽厚,单只“亲亲相隐”这一条,便令他投鼠忌器,想处置都不能。这年头于宗族之间,“亲亲相隐”乃是主流,谁若大义灭亲,非但不会被称颂一句“大公无私”,反而要遭受天下唾骂。秦朝之时,律法便规定“子告父母,臣妾告主,非公告之,勿听,而行告,告者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学说早已深入至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社会结构之根基,“君臣父子,亲亲相隐”这一套奉行不悖。更别说现在先帝驾崩,晋王争夺皇位的口号当中便有“迫害手足”这一条,若是严惩与晋王勾结的兄弟,岂不是落人口实?房俊叹气道:“所以微臣说刘思道不是个东西,若当真以他之谏言行事,‘百骑司’瞬间壮大,肆虐朝野,牵扯入内之人不知凡几,坊市之间不能理会律法之严谨,只会认为殿下苛虐残暴,所有骂名都归于殿下一身,难以洗脱。就好似当年隋炀帝一般,难道隋炀帝当真就如同天下传言那般荒淫无道、暴虐苛刻?这其中,关陇门阀下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绊子,想必殿下您是清楚的。”他这话其实有些不尽不实。“百骑司”那是什么所在?纯正的“特务机构”!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部门,无一例外的都要遭受后世唾骂,连带着重用这些特务的皇帝也被黑得不行。但事实上,这样一个部门对于国家的重要性极大,不能预防国内有可能发生的叛乱,也能侦知敌国的动向,预先做出针对性的应对,确保国境内外的稳定安全。结果因为有些皇帝依仗其完成自己的高压统治,使得这些特务机构脱离于朝堂之外,不受百官监督,只由皇帝指挥,严重触犯了官员阶级的利益,故而极力反对。不仅反对,掌握着话语权的文官们还要予以抹黑……皇帝的话未必传诸于后世,但文人的文章一定可以。一旦“百骑司”业务兴隆,必然遭致朝野一片骂声。而身为文官新领袖的刘洎则可以完全掌握话语权,他这个提倡者不会被外人知晓,反倒是他算准了李承乾必定向房俊这个心腹近臣征询意见,完全可以将所有的黑锅都推到房俊身上。到时候太子面对舆论重压,以其绵软的性格,未必不会对房俊心怀埋怨……李承乾也不是笨蛋,虽然房俊言语之中有些未尽之意,但他略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苦笑道:“孤对二郎甚为倚重,不料却成为旁人攻讦之弱点,差点误了大事。”房俊自然不会说什么“殿下当有主见,不能事事征询文臣意见”这种傻话,皇权社会,能够拥有圣眷那是比通天本事还要重要的,只要圣眷不失,自然权柄在握。而圣眷体现在什么地方?自然是对于君王的影响力……“殿下无需如此,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先帝为何善于纳谏且敢于纳谏?正因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先帝设置政事堂辅佐处置朝政国事,也是这个道理。一个人再是惊才绝艳、智谋出众,也难免有倏忽之处,但若是一群聪明人聚在一处处置问题,出错的概率便可以降至最低。为君王者,最忌刚愎自负,只要能够做到识人用人,何愁社稷不振、国家不兴?”所以说“明主”最是令人又爱又恨,因为“明主”往往极端自信,主意极正,杀伐果断,天下人之生死皆操之于手,一言而决人之生死。谁又愿意效力于这样的帝王麾下,朝不保夕、生命财产随时受到威胁呢?这就是“人治”的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