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缈随着妇人往院内走去,发现妇人的粗布衣裳上都打了补丁。
而她之所以身形壮硕,脸上却显得憔悴清瘦,是因为她怀孕了。
何缈望着妇人背上的还在熟睡的婴儿,陷入了沉默。
不用估算都知道,大抵是刚刚生下背上的孩子,肚子里又怀上了。
妇人听说她是来谈生意的,忙热情地招待何缈进屋。
此地院中好几间屋子,过道上则堆积着许多杂物,妇人住的地方是院中一间偏僻的偏房,看样子,很像是院子里的厨房。
“姐姐怎么称呼?”
何缈堆起笑容,甜甜地道。
“姐姐可不敢当,小姐贵姓?”
妇人说话间能看的出,不像寻常的村妇,识文断字。
“免贵姓何,单名一个清。姐姐呢?”
何缈一副不追问到姓名誓不罢休的样子。
女子犹豫了许久,才低声道:
“我名唤………徐幼薇。”
好文雅的名字,何缈心中感慨道。但心中不免又升起了疑惑,她识文断字,名字又如此文雅,一副小家碧玉的做派,何以会出现在这里?
她同樊夫人,又是什么关系?
带着这样的疑问,何缈同她一起进了屋子。
屋子低矮,连何缈进屋,都得小心磕到头。
院中一棵石榴树,正巧将狭窄窗户的一点光给挡的严严实实。
大白天的,外面亮堂堂的,屋内却低暗幽深,大抵是初春,还有几分湿冷。
屋内一如她想象的,家徒四壁,却又因为没人整理,故而不够整洁。
妇人弓着背,还背着孩子,眼下四处张罗,忙着给何缈倒水,想要招待她。
“姐姐不必麻烦,请坐。”何缈淡淡地道,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瞧着姐姐这张手帕绣的不错。”何缈将那张手帕铺开到桌面上。
虽然室内昏暗,何缈却也能看清手帕绣工粗糙,上头绣着的,是一把剑。
只是女子绣工一般,连剑刃都不够笔直。
妇人听了何缈的夸赞,有些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何缈知道自己对着这样的绣工夸,是有些不靠谱了。
当下笑道:“姐姐,不瞒你说,我家就是开绣庄的。这些年,手帕上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花花草草,多没有意思。”
说到此处,笑盈盈地指着手帕上的剑道:
“往手帕上绣兵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所以想着跟姐姐谈桩生意,姐姐帮我多绣几张兵器图,我好让绣娘照着去绣。”
这番话自然是何缈现编出来的,她很快便瞧出了眼前的这个徐幼薇是个容易被哄骗的性子。
“当然,钱财上我也不会亏了你。”何缈表现出一幅财大气粗的模样。
徐幼薇听到此处,激动得涨红了脸,搓手道:“那小姐什么时候要?”
“尽快吧。”
何缈已经瞧见了此妇人,也答应收她的手帕,至于后面如何,她得回去跟樊夫人复命了。
何缈正想着离开,院门口传来繁杂的脚步声。两个小女孩簇拥着一男子从院门走了进来。
“爹爹~~”
徐幼薇也迎了上去。
何缈便知,男子是徐幼薇的丈夫。而方才她路过时,在巷子口的那几个孩子中,两个女孩是他们家的。
男子年纪不大,身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藏青色长袍,头上扎着儒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
看着年纪不大,比徐幼薇看着可年轻多了。
只此人身形瘦削而高大,薄唇小眼,脸上颧骨显露,一双三角眼显得有几分奸诈。
何缈也算行走江湖有段时间了,第一直觉就是,此人不是个好人。
“这是?”
男子已经看到了何缈,眼前一亮,随即又故意询问道。
一双眼却在何缈身上扫了个来回。尤其盯着何缈的上半身扫来扫去。
何缈瞧着心中生出几分恶心来。男子的目光让她直觉有些不舒服。
同样是读书人,苏子彦目光真诚,待人彬彬有礼。吴敬千恭敬客气,颇有气节。
二人目不斜视,谁都不像眼前的男子,眼神中就透露着一股算计与猥琐。
徐幼薇忙将何缈的来意同此人说了一番。
男子眯着眼,摆出一副故作清高的样子,抬高了声调,道:
“那可不行,娘子眼下正怀着我们郑家的子嗣,怎可劳累?”
这番看似体贴的话,让何缈顿时有些作呕。男子若是真的体贴徐幼薇,就不会让她刚刚生下孩子就怀孕,还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
住在这样的地方,连着生了两个女孩。
初春时分,一个孕妇还蹲在院子里拿冷水洗衣裳。
但徐幼薇似乎很信任男子的话,又舍不得上门送来的银子,只低声道:“不碍事的。”
男子立马上道,道:“娘子若是执意,为父也不勉强。只娘子一定要顾念身子。”
徐幼薇低低道:“有夫君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三言两语就被忽悠了呀。
男子眼睛又在何缈身上扫了一圈,故作热情道:“既是贵客光临寒舍,不如入内详谈。”
何缈瞧着他只觉恶心,当下摇头道:“我还有些事,改日再来吧。”
说罢,同徐幼薇点点头,转身离开。
离了巷口许久,何缈想起男子方才的眼神,依旧发自内心的反胃。
樊夫人在附近的一家客栈歇脚,见到何缈回来后,少见地主动上前。
何缈见她面色激动,似乎有话想说,却有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我见到了。”
“夫人有什么想问的吗?”
何缈两句话毕,只见樊夫人脸色变了又变,许久,才道:“她过的怎么样?”
“夫人想问的是什么?若是问家庭,那就是夫妻恩爱,娇儿满屋。”
何缈边说边瞧着樊夫人的反应,听到此处,樊夫人脸上神情明显轻松一些。
“若是问家境,那就是环堵萧然,家徒四壁。若是问女子的处境,则是穷困潦倒,操持家务,琐事缠身,饱受生活及生育之苦。”
此话一出,樊夫人果然脸色惨白,那么一个冷静的人,眼下则是眼含热泪,显得极为痛心。
何缈便知,自己此前的猜测是对的。
此女,只怕就是樊夫人的女儿。
只是不知,行走江湖,可以于巨鼍口中救下无数百姓性命的樊夫人,何以女儿会沦落到那副地步,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连去看女儿一眼就不敢。
这其间,必然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隐情。
何缈静静地坐在原地,等着樊夫人自己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