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昭看着燕宁的眼里淡淡的探究和浓浓的兴趣,一手轻轻在茶盏上敲了敲,别开了她的目光。
老实说,燕宁现在这样,很有一种他是一件很抢手的商品的感觉,他不大喜欢。
“谢家元君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登了镇北王府的门,虽是为小郡主过了生辰,但这件事情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个讯号,这件事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谢家真的替镇北王府做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家的少主出现在了镇北王府中,这,就代表了谢家的立场,至少,在天下人眼中,谢家已经明晃晃选了燕北,所以,金陵城中的谢阁老,才会上书提请与谢家决裂,想来,这也是谢元君的手笔吧”
“至于霍安”,蓝昭眉眼之间的神色都有些复杂,他轻揉了揉眉心。
一想到霍家的这个小丫头,他就头疼的厉害,除却从小长大的情分,霍安这个人本身,就很招人喜欢,审时度势的本事一流,虽然聪明又市侩,但在他眼里,这也并不算缺点。
“蓝家与霍家是世交,我与霍安也算是青梅竹马。前几天她写信求过我一次,想让我见你一下,但我拒绝了”
燕宁正认真听着他刚刚的话,听他提起这件事,整个人一下子顿住了,隐有些不解,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霍安,写信让蓝昭见她?
她在脑子里仔细搜索了一下,最终想起那天洳河边上见完韩柱之后,在回程的马车上,霍安好像是和她提过想要带她去见一个人,想来她想让她见的,就是蓝昭吧。
“蓝家是出过数代帝师,但蓝昭,不愿做帝师,所以郡主抱歉,我不能帮你”
燕宁点了点头,蓝昭不愿意掺和进去政局朝局之中,她可以理解,但对于另外一件事情,她还是有些好奇。
她手无意识地摩擦着茶杯,心里来回思忖着,蓝昭给人的感觉都快成为一个出世的高人了,耿介又冷漠,他怎么会花这么大力气去救平和城的百姓呢?
而且这一路走过来,蓟州的几座郡城多少都有些旱情,怎么偏生平和城可以留下了他?
“那我能再问蓝公子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给宋云祯出了这么多主意,救这一城百姓于水火,是不是在蓝公子心思,多少还是记挂着这天下苍生的?”
她的眼神不避不闪,含着笑,径直望进了蓝昭漆黑平静的眼底。
微凉的声音在花厅里响起,几乎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我这人生性凉薄,担不起天下苍生的重担。那天的事情算是个意外”
“一个意外?”,燕宁有些不敢置信。
蓝昭点了点头,稍微描述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经过,那天他路过平和的时候,正好赶上平和城暴乱,为了宋云祯的太守府,他正准备一死以平民愤了。
然后蓝昭就突然想起了蓝正衍,猛地觉得宋云祯这个人有点意思,还值得救一救。
所以他拦下了宋云祯,告诉他解决平和当先困局的办法。
“不过,郡主这话也有歧义,我不过提点了他几句,这平和城是他自己救下的,于我何干?”
他说得理直气壮,燕宁几乎被噎得说不出话,诧异地看向他,嘴微微张着,眼神一片复杂,心底满是震惊。
她的眉头紧锁着,暗叹道,这蓝昭真的是脾气古怪得紧,人家都准备抹脖子了,他路过觉得有趣?
而且,他几次提起蓝正衍,似乎言语之间都有些不耐烦,甚至两次直呼先祖的名字,这里头怕另有隐情吧。
刚想再追问几句,蓝昭微凉的眼神已经向着她投了过来。
“既然谈到了这里,我也有几句话,与郡主聊一聊,算是全了霍安上次之请。毕竟,她也难得求我一次。有些话,有些事,局内人看不到却会觉得惶恐。我在局外,所以,有些话,我来说更合算,算是对郡主的一种善意的提醒,至于郡主采不采纳,全凭郡主自行考虑”
“我虽无意担负这天下苍生,可蓝家毕竟如今在燕北,我确实也不忍让这燕云十六州血流成河,满地枯骨”
燕宁有些感怀地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道了谢,蓝昭多次说了自己不会帮他,这次愿意看在霍安的面子上多说几句,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正好,可以让她听一听,来自帝师的教诲,是什么样的。
花厅中一下子宁静了下来,在蓝昭身边坐着,夏日的暑热都让人觉得没有那么难耐了。
蓝昭点了点桌上的茶水,道,“郡主有没有听过一个道理?水在半沸未沸的时候,声音是最响的。人,也是如此”
燕宁愣愣地回头看了眼桌面上的茶盏,有些不太理解他举的比喻。
“郡主现在为镇北王府选的,是一条最艰难苦绝的道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郡主现在的底气在于镇北王府的支持,燕北的民心,谢元慈和霍安的归顺,所以,你会觉得手上有人,有权,有兵,有对这天下的一争之力”
“但郡主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所处的情况,比之当初老王爷燕原平的情况如何?老王爷的为人,较郡主而言,睿智几何?”
“比之祖父,自然是...”
燕宁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是啊,她现在拥有的,都是祖父在燕北的遗存,而那时候祛除北虏,稳定燕北,算得上是不世功勋,可他都没有反,而她...
“燕原平那样的枭雄,手握近百万大军,执掌燕云十六州,被誉为燕北的救世主,威慑南北,尚且担心民心不向,兵马不足,他都没有反,而是选择了做着暗里的燕北王。”
“燕宁郡主,你不过是镇北王府娇养着的小郡主,手上一点实权没有,一点军权不摄,是怎么觉得自己可以号令燕北,剑指金陵的,凭着一腔孤勇吗?”
蓝昭眉眼之间都是清冷,似是真的有些疑惑一般,偏着脑袋看向她。
燕宁的脸色沉了沉,她很想反驳,但其实,她心底里是知道,蓝昭说的是对的,当年祖父手握百万大军都没有反,而如今燕北已经削得只剩下不到五十万大军了,其实她选的那条路,满是荆棘。
“若郡主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绝对的实力,就大方些展示出你的心思来,这样才能让人信服稳定地跟随你。但可惜郡主现在并没有,一无政绩,二无兵权,三无民心。这样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对你自己,和跟随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一种伤害”
他轻摇了摇头,只是一眼,他就看到燕宁眼里的锋芒与野心,这样的燕宁,还没等到壮大燕北,就会被金陵城中那位格杀。
即使王府花园夜宴案被她美化,成了随应海等人是为了保护镇北王才被北周皇长孙刺杀。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蓝家能查到的,金陵自然可以,金銮殿上那位怕是早就知道了那是一场清君侧的鸿门宴。
现在的燕宁,锋芒太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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