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摩搓着手上的镯子,三色玉的莲花,温润雅致,本觉得这东西戴着格外麻烦,但时间长了,好像也就习惯了这一身凤凰绸,三色镯,毕竟,是他送的。
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但眼中的兴奋几乎藏不住。
若是之前,是对蓝家的后人蓝昭感兴趣,那么现在,她是对这位拯救燕北于水火的蓝公子感兴趣了……
蓟州,比她想象的,更有意思呢!这平和郡的一亩三分地,塞了他这么一尊佛也着实难得。
但似乎更难得的,是眼前的这个看着很不大起眼的宋云祯。
一手撑着额头,靠在椅背上,状似不经意地看着宋云祯说道,“其实,不是应该有更简单的办法吗?现下还没到上缴上半年税收的时候吧,不索性开了官银库吗?用这样曲折的办法?不是让自己很累吗”
燕宁的指尖微曲,在桌上有规律的轻点,嘴角微微扬起,和善温柔,眉眼之间都是夺目的风华,但细看之下,眼中却是满含探究的神情。
韩柱吓得手上的杯盏都没拿稳,一下子砸在了桌面上,脸色煞白煞白的,只能干笑着解释自己手滑,踉跄着收拾起来。
“每年地方粮税,粮收可留两万石以供地方应急,下官是开了粮仓,但毕竟有应急粮的基础,而且后头开仓放粮赈灾的指令也已经下达了,虽说这两万石的用法存疑,我可以无愧地说此举是为众生,最后不过是以命相偿。”
宋云祯坦荡地看着燕宁说道,“但税收是不一样的,税银都是要尽数上缴镇北王府的。开银库的先例若是一开,镇北王府威严就会荡然无存,这燕北,就真的埋下了暴乱的种子,即使平和全城枯骨,这个先例,我也不能开。”
“本想旱灾结束,旱情稳定之后,向王爷上书请罪书,但既然郡主问了,我就没有不说的道理”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要求郡主饶我一命,但恳请郡主一件事,请郡主在平和过了春耕之后,再处置下官”
其实,他早就做好了以命相偿的打算,官场就是官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不能因为事急从权就扰乱了天下秩序,偌大个燕北,人人学他一般的话,就全部乱了套了。
心底微颤,燕宁看向宋云祯,他周身的释然与坦荡几乎让她脸上一红,有些为自己刚刚的问询探视和怀疑而感到羞愧。
这个人,未必比蓝昭弱几分,光这份气节大义,就值得人敬佩!
蓝昭是给了他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个办法或许能救很多人,但是会牺牲一个宋云祯,所以这个办法,有些人是不会选的,但是宋云祯选了,听了,他准备好拿自己的命,去换这座城的生。
或许,还有韩柱......
“这事你也知道吧”,她偏头看向韩柱,语气中带着肯定,并非疑问。
他一再提及平和与阳川,就是想提前给她打个铺垫吧,然后最好再勾着她来一趟看看,而且他刚刚的失态,是担心她错解了宋云祯的动机,关注在了他的违规违例的胆子上头。
韩柱脸上的谄媚讨好退去,满脸剩下的尽是疲倦,甚至还有一些讥讽,“是知道一些,即使是月中才代管了蓟州,但您知道,官场是惯会见风使舵的,这事早有人禀报给我,我确实都提前知晓,但身为一方长官,不能眼睁睁看着底下的百姓殒命,更不能看着底下的下属蒙冤。换了我,也会和宋云祯做出一样的选择”
“恳请郡主法外开恩,饶宋云祯一命,若有什么,待到蓟州渠修缮完成,下官愿意以一人之命换之”,韩柱拱手向着燕宁说道。
倒是难得看他这样恳切又认真的样子,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声轻笑,让韩柱与宋云祯面面相觑,抖了抖,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燕宁仰头看天,只觉得蓟州百态,无不写尽了荒唐两字,这人间事,还真是一点天理也没有了。
平和在大旱,主政官为了八千两银子费尽心机,连命都准备豁出去了。
他们辛苦煎熬,而霍安的拥金阁中一顿饭就是几十两,够普通的三口之家吃一辈子的,贵的甚至上百两才将将够得上一席,甚至不是每日只出售一席的顶层包房的价格。
从霍安给的名册来看,这拥金阁一个月的营收也近两万两,其中不乏燕北的各地官员,甚至多得是暗度司的熟面孔。
之前不管,是觉得缺乏好的时机和引子,刚刚经历了王府夜宴案的血洗,为了燕北的稳定,有些东西,镇北王府只能让步,但是似乎她忽略了一件事,蠹虫之所以成为蠹虫,就是不可能会知错就改的,他们没有通敌叛国或是背叛燕北,但寄生于黎明众生也是燕北之害。
有些人站在某些位置上时间久了,就忘了自己本来的面貌和斤两了,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见两人还是看着她,收回了思绪,有些苦恼地轻笑着说道,“那能怎么办,我这两员大将都和我要死要活的,我若是真的喊打喊杀的,岂不是半点良心都没了”
她看着韩柱,见他有些放松下来,恶趣味地盯着他不说话。
直到他整个人凉的打了一个寒颤,才笑了起来,“韩大人的命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的命可是有大用处的,我可不想刚来蓟州没几天,又给换了个不认识的知州大人,那我不是举步维艰了”
至于宋云祯,燕宁眉眼微蹙,眸色深了深,“宋大人不必担忧,为上者需要赏罚分明,你的命,我留下了。但你私开粮仓是事实,这平和城太守的职位,你是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燕圆月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阿姐这样说,下意识地轻呼一声,虽然都在情理之中,但这位宋大人她真的还蛮喜欢的,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若是这样告别官场,未免有些惋惜。
在桌子下头拉了拉燕宁的衣摆,燕宁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能捡回一条命已经超乎期待太多了,宋云祯几乎是有些激动地想要起来谢恩,可燕宁却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他别急。
“宋大人先别急,云岭那边等到陆大人到任,我会让他派一只队伍守护平和的粮场,确保安全。平和太守虽然当不了了,我这还有另外一个职位,适合大人的,不知您是否愿意听一听?”
“不知郡主需要下官做什么?”他的脚步顿了顿。
“蓟州巡查使,一个考核蓟州官员是否体恤百姓,勤政廉洁的位置。此外,我还会在蓟州进行试验,开放地方官员的一等应急权,有权调控属地钱财粮草用以水旱大灾,蝗患火祸的应急处理,具体的有待细化。”
“蓟州各地的应急权使用情况是否合规,就需要蓟州巡查使负责坚行考核。这事,我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用人不疑,一方执掌就要有地方官的样子,既然是我镇北王府选出来的官员,为黎民,为苍生的时候,就不能让他们寒心。
见他愣了愣,有要退却的样子,燕宁立刻说道,“相比蓝公子的多智近妖,其实宋大人的高风亮节我更为钦佩。余生漫漫长,你刚有了些经验,不继续百姓谋福祉,就此退出官场岂不是可惜?”
韩柱狠狠拽了拽他,使劲摇了摇头,这厮不谢恩杵着干嘛?
直接往他膝盖后头一踹,一按,宋云祯吃痛,也一下回了神,忙谢恩应承下来。
后头众人都走了,他还是有些晕乎乎得不敢置信,在花厅里头坐着直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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