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看到那周妈,孔璐华竟也吃了一惊。
“夫人,这人你认识?”阮元也略有些诧异的问道。
“夫子,就是她!”孔璐华怒道:“之前在育婴堂,我说有个乳娘偷堂里银钱,被我捉住了,就是这个人!之前我还想着,她或许只是一时犯错,先教训她一顿,也就罢了。可没想到,她竟然怀恨在心,报复上我们了。这次,我可绝不会再留她在这里了!”
“夫人说的是,之后的事,就先交给我办吧。”阮元听了孔璐华之言,也清楚这周妈断无可能再危害自己一家,但周妈一个家世寻常,不过有些恶习的乳娘,却是为何学了这一番说辞,竟险些骗得谢雪轻信?其中内情,自己还需慢慢寻找线索。便也对蒋二道:“将这人先行收监,明日到了抚院,我再来审过她详情。”
“大人,我不过对那谢小夫人说了些话,又没犯法,你凭什么抓我?”周妈竟还有些不服。
“你没犯法?你也懂大清律例吗?”阮元笑道:“既然如此,其中这几条你不会不知道吧?监守自盗仓库财物,至十五两便可徒两年半,至二十两,则可流二千里。你在育婴堂办事,之前却暗中偷取堂里公钱,这不是监守自盗是什么?先前夫人怕逐你出去,你没了生计,特意只打了你二十板子让你引以为戒。但你既然屡教不改,那就怪不得我了,之前的账,也只好一并算上了。蒋二,现在立刻去抚院派人,到她家中再搜一遍。若是她果然贼心不改,又有偷钱之事,这次用刑,便即从重!”蒋二当即得令,去抚院调遣衙役去了,两名女仆也押着那周妈,将她带了下去。
对周妈一案的审理很快就以周妈全部认罪告终,因蒋二等人搜查,周妈家中从官府盗窃之银已近二十两,周妈再也无力辩驳,只能承认了自己窃银之事,为了换取从宽处理,也将谢雪一事的内情全部告知了阮元。最后阮元还是宽仁为怀,将周妈减刑两等,只判了一年半的徒刑。
“所以说,这周妈背后,果然是另外有人指使了?”听阮元说完案情,孔璐华也向他问起其中内幕。
“是啊。”阮元道:“这周妈被你打了一顿以后,便即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我们。她本也有些下流伎俩,可对咱们家中之事,她其实了解不多,仅凭她那点小聪明,翻不起多大浪来。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找到了她,还给了她不少钱,说希望她从咱们家内部开始,让你们妻妾互斗。她教月庄那套说词,一半是自己想的,另一半就是这外人教的了。不过她也真是贼性不改,有了那许多钱,又继续去赌,赌输了,又回育婴堂偷钱。这次进了大牢,以后可就跟育婴堂再没关系了。”
“那这个教她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周妈有没有说清楚?”孔璐华问道。
“她想着减刑,所以能说的,我看也确实都说了。只不过,她对那个人也是一知半解,那人有的是现银,她就没多问。”阮元道:“若真是说有什么特点的话……我问过那人口音如何,周妈供认时说那人口音与寻常江浙人无异,但也会夹杂一些北方口音……这样说的话……”说到这里,阮元也陷入了沉思。
“夫子,我猜啊,与夫子有这般深仇大恨,想要让咱们家鸡犬不宁的,估计也只有海上的蔡牵。”孔璐华也帮忙出主意道:“一定是蔡牵想要坑害我们,故意在浙江找了这样一个人,那周妈自然不知其中内情了。若真是这样,倒也不用担心太多,来年蔡牵再到浙江,我们把他打败不就行了?”
“夫人,我当时也有意问过那人样貌,可从那周妈言语上看,这人不像是海盗,寻常海盗,哪有对官府恩荫之事这般熟悉的?而且这人也不像一般的江南人……”阮元说着说着,竟忽然长叹了一声,向孔璐华问道:“夫人,天台胜境寄仙踪,九日城南上翠峰。豁目晴川潮正满,如云秋稼露方浓。你看这首诗如何?”
“这诗……写的是天台山吧?写得很开阔啊,不过……修饰少了些,倒是不像你那些山水诗作。夫子,这诗是谁写的啊?”孔璐华对阮元诗文了如指掌,清楚阮元作山水诗,多有精雕之感,开阔直言之句反不常见,很快便发觉这诗并非阮元所作。
“这……没什么,诂经精舍里的学生写的。夫人,我……但愿我想得不对吧……”阮元也不禁摇了摇头,似乎蔡牵身边,尚有一件与自己紧密相连之事,而自己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孔璐华看阮元沉思之中,尚有不忍之色,估计他也有些事不愿当即言明,便没多问。
不过这天夜里,与阮元同寝的却换成了刘文如。
“书之,夫人她怎么了?今日白天还与我商议了不少事,这晚上居然让你过来了。对了,你到了我这里,夫人她要去哪里就寝啊?”看着孔璐华意外的安排,阮元也有些不解。
“嗯……夫人说她要去月庄那里住一晚。夫人这几日也一直对我说,说我们之前对月庄关心得不够,才害她交友不慎,竟险些听从了外人那些胡乱言语。夫子,外面的事,您也都办妥了吧?”刘文如道。
“是啊,我也知道,你们三个在一起这么多年,不是亲姐妹,却比外家那些亲姐妹还要亲呢。书之,月庄虽说一时误听了奸人之言,可她及时醒悟,最后与那人决裂,也是我等亲眼所见。她毕竟是个本性善良的姑娘,你们以后可一定要继续姐妹相处,千万不要再责怪她了。”阮元也安慰刘文如道。
“夫子,我知道的。”
“不过……夫人去和月庄同寝,她们会说些什么啊?”阮元似乎也对妻妾间的这些秘密很感兴趣。
“这个嘛……”刘文如似乎也想到了些有趣之事,面上不禁泛出了一丝晕红,掩袖笑道:“夫人和我们在一起,一直都……都很关心我们啊,我想月庄妹妹和夫人多亲近些,也一定是好事呢。”
“是吗?”听了刘文如的话,阮元也渐渐放心了下来。可是看着她清秀的面庞,略显晕红的面颊,一时心动之余,也想起她入阮家已有近二十年,与自己做妾也有十年了,却至今尚无子嗣,不由得也有了些歉意,道:“书之,要是你也有个孩子,该多好啊……”
“嗯……那夫子也不要只是说嘛……”
对于阮元和刘文如的事,孔璐华是放心的,或者说,让刘文如也生个孩子,本就是她心中所愿。这时,她也放心的来到了谢雪之处,正在轻轻地把玩着谢雪散下来的秀发。
“夫人,我……我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谢雪看着孔璐华长姐一般温柔的笑颜,心中也有些忐忑。
“月庄妹妹,以后啊,你就把这件事忘了吧。其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啊?之前若不是你家中有了变故,你也不会轻信外人,说到底,还是我对你们关心得不够,只想着吟诗作画之事,却忘了你们的家事。这样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咱们这就五五开,扯平了怎么样?”孔璐华安慰她道。
“嗯……谢谢夫人……”谢雪得到了孔璐华的认可,自然也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嘛。还有,爹爹七十大寿的那幅画,我们也要赶快准备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偷懒哦。”
“夫人,我一定好好帮你们的。”
“妹妹真乖,不过,以后可不要这样拘谨了。”孔璐华一边帮谢雪梳着头发,一边也轻轻笑道:“还有啊,这次的事,虽然无损我们姐妹情谊,可也总是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遇到外人用妻妾啊,嫡庶啊这些来说咱们家的,多半是不安好心。你看,福儿我看着就和我的儿子一样,你们也都是我最喜欢的姐妹,你说是不是呢?”
“夫人,我……我会永远记住的。”谢雪点头道。
“嘻嘻……不过嘛,既然你曾经听过那周妈的话,那在我这里,也要给你一点点小教训了。你可不要害怕哦。”
“夫人,这……哈哈,好痒啊,夫人不要再挠我了,我、我很怕痒的,我再也不敢了……哈哈……”
“听话!这些日子因为担心你的事,我都好几日没睡好觉了!不许动,让我报复你一下!”
“哈哈哈哈……”
在二女的嬉笑玩闹中,阮家之上那短暂的分裂阴影,终于烟消云散。
两日后,阮元也将所有家人聚集在了一起,将家中子嗣之事再次进行了说明。因江彩早早故去,孔璐华、谢雪、唐庆云均未见过,是以她们之前对阮常生的情况也不了解,这时阮元再次声明,阮常生并非外家抱养的养子,而是认江彩为生母的嫡子,恩荫继承之事,均以阮常生为先。对于眼下的四女而言,这自然是个公平的结果,孔璐华也向三名妾室告知,之前给阮福的田产不再变化,但如果她们另有子嗣,也依阮福旧例增置田产,如果生了女儿,自己也出一份嫁妆。就这样,解决了基本问题的阮家妻妾,再次回到了亲如姐妹的生活中。
既然阮家内部问题已经解决,阮元和孔璐华也将蒋二与莲儿叫到了一起,二人之前已经和阮元夫妇有所沟通,这时也不再拘谨,都同意了婚事。这年冬天,二人便即在抚院成婚,之后蒋二为首,莲儿为次,共同管理阮家其他仆从。看着蒋二夫妇亲和能干,阮元又是规矩严明,阮家其他仆从下人,也都自觉严守家规,相安无事。
嘉庆七年之冬,阮元也相继接到了不少好消息,孔庙经过几个月的重建,正式完工,礼乐齐备。他与延丰一同议定的《两浙盐法志》、《南沙收盐章程》也都编定完毕,正式施行。盐务之上新规使新盐场被纳入朝廷管理,旧规如何使用,亦自前后分明,一时间盐政之弊,也被二人清理了不少。诂经精舍的学生这时也编定了不少文章,阮元看过后,将其中上乘之作结成文集,即为《诂经精舍文集》。此外从各地官仓清查、关税征收的情况来看,偷漏粮米、关税苛重之弊也得到了有效改善,北新关冬季的商税明显高于上一年。
也正是嘉庆七年之末,七年的白莲教战争开始进入尾声,这时白莲教领袖苟文明、龚其尧、樊人杰等人,或被清军击杀,或被擒获,主要的白莲教各部都被清廷剿灭,只剩下若干小股余党尚在抵抗。因此嘉庆宣布,白莲教之战已经结束,对文武百官大加封赏。阮元在浙江虽未参与此战,但多年供应前线军饷,同样有功,故嘉庆诏阮元次年入京觐见,到时候另有赏赐。
只是这个冬天,阮元也有些许遗憾之处。在杭州与自己共事三年的布政使刘烒,因治绩斐然,得以升迁侍郎,便与阮元告别,北上京城去了。王昶见阮元已然精通庶政,诂经精舍也已渐有成效,加上年事已高,便也辞别了阮元,回到苏州养老。一时之间,阮元的左膀右臂离开了不少,所幸接任刘烒的布政使清安泰为人勤勉,颇有才干,浙江越来越多的学者文人听闻诂经精舍之名,或毛遂自荐前往主讲,或主动求学其间,为政治学之事,并未因旧人的离去而出现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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