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徐徐吹来的北风,江文五从船头走到船尾,看了看北面被夜色淹没的大海,又走回船头,笑道:“看来朝廷真是没人可用了,哼,就算他们想要声东击西,派兵到这狗洞门拦截咱们,老子这次都不怕了!依商船水程计,二更之时,商船必然抵达此处,此时北面尚无一艘兵船,那他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护不下郑天选了!”
“大哥,那官府兵船,还没咱的船大呢,就算打起来,也是咱们居高临下,怕他们做什么?”身边头目自信道。
“说的是!怕他们做……”忽然,江文五似乎看到了什么,立刻跑上两步,紧紧盯着前面海域。果然,不过片刻,清晰可闻的划水之争,风声中夹着的帆布声,都渐渐在江文五的船前响起,模糊的地平线上,一个黑影越来越大,逐渐向箬黄帮靠近,看来商船就要到了。
第一艘商船之后,似乎还有其他船的影子。
“大哥,没错,就是他们!”头目喜道:“大哥你看,前面船只正是三艘,他们打探消息回来时,说得也是三艘,第一艘船头挂着旗子,没错了!大哥,咱们发达的机会到了!”
“全体准备!”江文五喝道,看着来船越来越近,箬黄帮十二艘船上,一并举火,登时海面明亮得如白昼一般,对面的三艘船也在火光下逐渐露出了全貌,船头高大,竟是三艘比箬黄帮船只还要大的商船。看着船只体积,不难想象船内装了多少货物。
“对面的船听着,老子是箬黄帮江文五,你等今日已陷入我箬黄帮包围之中,早早投降,交出金银财货,老子给你们留一条活路!若是胆敢抗拒,出了人命,老子可不管啦!”江文五毫不犹豫,直接报名,似乎公开自己身份,对方便理应肝胆俱裂,主动以财换命一般。
可三艘商船竟似没听见一般,径自向前划着。很快,已在箬黄帮船只二百丈开外,不一会就要迎头撞上。
“对面的船赶快停下,把货卸了!老老实实待在那边,别再往前走了!”江文五再次发出警告。可三艘船犹自充耳不闻,只一瞬间,便已逼近了江文五旗舰。
“你们他妈的疯了吗?别逼老子动……”江文五看着这些来船对自己毫无畏惧之心,自是勃然大怒,当即便要全员出动。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他当即收回了后半句话,看着火光下越来越亮的对方船头。突然之间,江文五大惊道:“不好!”
“大哥,这是怎么了?”下面头目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形。
“若是商船,为何船速如此之快?既然他们在温州装了货,那现下应该是满仓,不应该划得这般快啊?”江文五这边话音未落,第一艘商船已经在他三十丈外停下,就在这时,船上突然火光大作,十余只火把一起在船头点亮。商船这边,光芒竟比那箬黄帮船队,还要更盛!随即只听“嗖嗖”数声,三枚火药弹从船上腾空而起,登时照亮了天幕。箬黄帮这些水手头目一齐向前看时,只觉对面船上人物衣衫,无不清晰可见。
“是官兵!”头目看着火光下商船中人的衣饰,顿时大惊。
“果然不出所料啊,箬黄帮江文五,你亲自过来了啊?看来这一招声东击西之计,中丞大人用得妙啊!”商船之中,一位武官服饰之人从船中走上,火光下看来大约四十余岁年纪,面色严毅,似是位善战宿将。这人道:“本官便是温州镇总兵胡振声,江文五,你胆大包天,公然劫掠商船,这次可是被本官撞上了!还不早早投降,免得自寻死路!”
“少废话!就算你等是官府来人,那又怎样?!老子和你们官府又不是没打过交道,就凭你们,还想和老子动刀动枪不成!”江文五哪里愿意引颈就戮?口中言语毫不客气。可就在此时,后面两艘商船也迎了上来,一样的探出数十支火把,看着自己这边火光明显不足,江文五身后不少箬黄帮众都有些心惊,颤抖着发出响声。
“江文五,事到如今,你以为几句空口威吓,就能把我们吓退不成?你箬黄帮什么实力,本官一清二楚!你这船上最多二百余人,我这三艘船里,每艘可也都有精兵百人!论人数,我们比你更多!而且本官今日带来的,全是温州镇的精兵,没有人害怕你们!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抛下武器!否则,休怪我手下将士刀枪无眼!”胡振声高声喝道,看来江文五故作声势之计,也已经被拆穿了。
“一船百人?就凭你三百个酒囊饭袋,还想跟老子斗?”江文五言语依然充满轻蔑,道:“老子箬黄帮里,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好汉!你手下那帮废物,敢和老子拼命吗?识相的,赶紧滚回温州,把郑天选那几船货交出来,老子既往不咎,真打起来,老子一个,砍你们一船!”可这句话刚刚说完,江文五忽觉身后似乎有些不对劲,回头看时,只见背后海上,也是数十支火把当空亮起,箬黄帮的船只之后,又出现了一只船队。
“江文五,你已经被包围了!”这时,后面船上也是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喝道:“黄岩镇总兵岳玺在此,你若尚有良心,就速速抛下兵器,向我二人投降,老夫到皇上那里,保你们全员不死。若是拒捕,老夫这里三百将士,可还等着回去请赏呢!”这话说得出来,江文五虽是嘴硬,却也不由得心中一惊,后面来船虽不能尽数看得清楚,可依稀看去,也有六七艘不小的兵船,这时船上也相继亮起火把,自己能看见的两艘船上,都有十余人的身影清晰可见。这样说来,清军前后大约有六百人,当是不假了。
饶是箬黄帮众大多悍勇,听着胡振声和岳玺前后言语,知道官军现在是以三围一,也不禁开始惊惧起来。
可江文五为盗多年,从来勇猛无畏,更不怕死,这时即便已经被前后合围,却也不愿后退,便横下一条心来,高声喝道:“胡振声,岳玺!你两个废物少在这里虚张声势,我箬黄帮横行浙东,从来就没怕过你们!你们若是不怕,就尽管上来!老子这把刀好几个月没见红了,今日正好杀个痛快!”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们了,开火!”胡振声高声喝道,话音刚落,只听“砰砰”数声,胡振声身边浓烟四起,紧接着江文五船上,几个站在最前面的帮众“啊啊”惨呼,相继中弹倒在地上。
“偷袭老子,你他妈不要脸!”江文五怒道。
“江文五,我等早已仁至义尽,你还有何话说?温州镇将士们,随我冲啊!”胡振声高声道,随即,三艘商船之上,数百个声音突然一并爆发:
“冲啊!”
“黄岩镇的将士们,全速前进,冲啊!”岳玺在另一侧也高声喝道,一时之间,箬黄帮南北两面的海岸上,尽是冲杀之声,黑夜之中,箬黄帮大小帮众听着这般震耳欲聋的声音,船头的看不清船尾,船尾的看不到船头,都不知官军竟有多少人前来,一时慌乱之下,竟忘了开枪还击。就在这一刹那间,胡振声所乘商船已然接上箬黄帮旗舰船头,十几个官兵鱼贯而下,径自砍杀过来。
“不要怕,和他们拼了!”江文五接过帮众递来的一柄大刀,兀自高声呼喝。
旗舰上帮众大多是好勇斗狠的死士,看着官军迎头杀上,只发得一声吼,还是有不少人冲了上去,和官军缠斗在一起,一时之间,官军也有十余人被砍倒在船上,可这些官兵都是温州镇的精锐之士,又怎会轻易退缩?一人倒下,立刻有后排将士跃下,再次同海盗厮杀成一团,不过片刻,也有十余名箬黄帮众被官军砍翻,“扑通”、“扑通”的落入海中。
箬黄帮盗船虽然高过岳玺等人的军船,却不如郑天选的商船高大,是以胡振声所部接舷之后,乃是自高临下,一个个跳入盗船之中。温州兵借势冲击,本就更占上风,更何况总兵就在身后,官兵们又怎能不奋勇向前?是以箬黄帮帮众支撑得方到一刻钟,便已经开始后退,越来越多的官兵跳进了盗船之内。
“黄岩镇将士们,开火!”这时,岳玺在盗船之后也大声喝道,一时之间,枪声大作,十几个箬黄帮船尾看守的帮众又中枪落入海中。虽然岳玺这边船只不大,可船尾本就是疏于防范之处,这时其余帮众听着前面官兵杀声震天,看着身边同伴落水,又哪里还有斗志,与官兵全力一战?很快,黄岩镇的兵士也相继爬上后面的几艘箬黄帮盗船,这些盗船之上都是箬黄帮实力较弱的帮众,一被官军正面突入,又和江文五失去联系,哪里还是岳玺对手?只片刻时间,几艘后方船只便已满是官军,只剩下少许不怕死的帮众,仍在奋力死斗。
“左右船只,包抄上去!”胡振声一声令下,左右两艘商船也接上了箬黄帮侧翼两艘大舰,先是排枪轰击,随即官兵杀入,两艘船上帮众也相继冲出,与官兵缠斗在一起,可箬黄帮二百余人分布在十二艘船上,江文五旗舰便有六十人,即便是两艘侧翼大舰,却也只有二十名帮众,却又怎能与百名官兵相抗?一时之间,官军两个看住一个,将这两侧船只尽数控制住了。其他商船上的官兵也相继往左右小船而去,和黄岩镇兵士前后夹击其他海盗。
“有种的都上来!他奶奶的,跟老子冲啊!”江文五确是悍勇异常,大刀过处,已有七八名官兵被他砍倒在地。可其他帮众看着周围船上,自己的火把一支支被官军打落海中,转眼之间,就只剩下这艘旗舰尚在抵抗,又哪里还有斗志可言?官军这时更是乘胜追击,又是“砰砰”几声枪响,几名旗舰上的箬黄帮众落入海中。最后剩下的海盗,便只剩三十来人,又哪里还有力气,再冲上与官兵厮杀?温州兵也开始渐渐收刀,数十根长矛顶了上来,在长矛压迫之下,海盗们只得不住向内舱退去。
这时,黄岩镇官兵也有数十人跃上旗舰,一样手持长矛,渐渐把最后的箬黄帮众围成一个圈,再也动弹不得。江文五再怎么勇猛,这时也无力回天了。
“这、这不可能!”江文五声嘶力竭的呼喝道。
可是看着面前两根冷冰冰的长矛,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然而直到最后,江文五依然不知道,岳玺和胡振声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才瞒过了自己。要知道,阮元的书信已经落入自己手中,温州的探子也已将商船前后动向,提前一日便探得一清二楚了。
嘉庆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夜,在黄岩镇总兵岳玺,温州镇总兵胡振声的夹击之下,为祸浙东海域多年的箬黄帮,一夜之内,便告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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