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崇祯中风之后,其所在的乾清宫给人的感觉愈发的幽森、阴冷。
半个月来,四个小太监,两个宫女因为走路时候脚步声音大了点,或者不经意咳嗽了一句,被皇帝直接一道手谕赶去了浣衣局,不知是被囚禁还是直接杖毙了......
现在,除了贴身太监王承恩以及宫女魏清慧之外,几乎没有人敢靠近这位愈加喜怒无常的皇帝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内阁首辅史可法与朱慈烺一起,走到了乾清宫外。
“太子殿下还请稍后,陛下有旨,今日觐见,先由史阁部入内,等皇上问对之后,再行召见殿下!”小太监身着青蓝缎袍,将史可法和朱慈烺拦了下来。
听了小太监的话,史可法心中咯噔一下,若是自己和太子殿下奏对之事有什么出入,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殿下!”史可法稳了稳心神,才扭头看向朱慈烺:“方才内阁议事,结果论事,前因后果......”
朱慈烺见状点了点头,也给自己鼓了鼓气:“老师放心,都记着呢!”
“好,那老夫先进去面见陛下,”史可法言罢,刚伸手想要拍拍太子的肩头以示鼓励,又想到有些不合适,便有缩了回来,只能低头一叹,才转身向着殿内走去。
乾清宫内,每日焚香洗扫,殿内各处干净透亮,日光射入,几乎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那些微末粉尘,按理说,环境应当是温暖的。
但是走在殿中的史可法,心思却是有些沉重......试问,一个猜度多疑,喜怒无常的皇帝,谁会喜欢呢?
“臣史可法叩见陛下!”史可法走进寝宫内部,向着躺椅上的崇祯一拜。
这个躺椅是宫里匠人专门为崇祯研制打造的,一方面方便移动,魏清慧每日可以推着崇祯晒晒太阳,看看景色。另一方面椅子手边还安置了专门写字用的托盘和用具摆放刻槽,端是精巧细致。
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殿内,也照在躺椅上的崇祯身上。
相较于以前的消瘦样子,崇祯现在看起来脸上更加圆润,身着黑色纹龙常服,身子都看起来比以前壮实了不少。
“平身吧,”王承恩干巴巴的声音传来。
崇祯目前只能以目视物,以手代笔,除此之外,还是如同瘫子一样,全身各处,无法动弹,诸事皆有王承恩和魏清慧代理。
依旧是沙沙的声音传来,崇祯的指尖被安置了笔帽一般的工具,方便写字:“今日可有政事?”
“浙闽总督上奏,福建近期增加了南洋及台湾岛贸易货物,为开财税,特请加开了三处港坞,同时请授海商郑芝龙福州总兵之职,方便其助朝廷清剿海盗及维护南洋及台湾贸易诸事......”
半晌,史可法说完了,抬眼看了看崇祯。
日光下,这位皇帝好似睡着了一般,半晌才抬手写道:“准!”
显然,对于浙闽总督的折子,崇祯没有兴趣。
“两广总督上奏,澳门、南洋诸地近期多有火器及大炮转运,其请奏是否朝廷可酌情才买!”
“准!”
“湖广总督奏......”
“准!”
“武昌知府上奏......”
“准!”
接连几个奏本,崇祯都是闭着眼睛,身子躺在那里只动了动手指,就过去了。
要是搁以前的崇祯皇帝,绝对拿着奏本反复推敲字里行间的意思及语气,唯恐被臣子给哄骗了......现在看来,崇祯的心理,已经有了些许变化,抓大放小,也是无可奈何。
史可法轻轻呼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最后一本奏章:“陛下,这一本,事关西川战事。”
嗒的一声,崇祯指尖传来清脆的声响,与此同时,这位大明皇帝一直微微眯着的眼眸张开了。
“念!”崇祯的指尖滑动。
“五月一日,张献忠部纠集大军,欲意在重庆府与我军大战,敌人来势汹汹,汤国祚率军退回丰都,与石柱宣慰司相配合,暂时稳住阵营,现汤国祚奏请朝廷,让刘良佐率军南下,以图大事!”
史可法的话,半真半假,没有点出汤国祚的几场败仗,但是让刘良佐出兵南下的目的已经达到。
躺坐椅子上的崇祯沉默半晌,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吗,只是在纸上划道:“此时着马士英办理!准了......”
“陛下,以上为近日紧急政事,”史可法从圆凳上站了起来,向着崇祯躬了躬身子。
崇祯望着站在三步之外的史可法,眸中的意味有些复杂,手指不停道:“沂州府......”
看着那三个大字,史可法几乎能听到自己喉咙上下吞咽口水的声音。
此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崇祯!!!
按照崇祯的性子,一旦知道了吴三桂反叛,孔胤植率孔家投敌,刘文炤在沂州府岌岌可危,别说三件事,其中任何一件事让现在的崇祯知道,这位性急的皇帝出了什么岔子,谁都担待不起。
“史大人,圣上在问您话呢?”王承恩轻轻咳嗽了一句,提醒愣在那里的史可法回话。
“回陛下的话,目前沂州府无事,建安侯大军已经在七天之前,抵达沂州府,全力守卫山东,守卫淮河以北,守卫金陵城!请陛下静候佳音,静候捷报!”史可法低着头,说的斩钉截铁!
听了史可法的话,崇祯重新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好似相信了这番言语。
半晌,崇祯的手指动了动:“退下吧!”
不多时,从乾清宫内走出来,感受到日光的照耀,史可法好似从鬼门关绕了一圈。
躺在椅子上的崇祯,给到的压力太大了。
不是害怕这位皇帝,而是作为首辅大臣,那种有愧于君父,但又不得已而为之的矛盾。
“老师,”朱慈烺等候在门外,看到史可法出来,走上来道:“父皇那里......”
“记住,只说西川战事,”史可法看着这位太子,莫名的有些心疼,继续嘱咐道:“切记,若是陛下问到沂州府,你只言无事即可!”
朱慈烺点了点头:“学生记住了!”
“殿下!皇上那里召您进去了,”小太监走了过来,躬身向着朱慈烺一拜。
“知道了!”
朱慈烺望了望幽深的乾清宫,好似上刑场一般,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