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随着史可法再次恭敬叩拜,自崇祯南迁之后,与南京大臣的第一次非正式会面结束了。
君臣相得,各有所需。
崇祯被伺候着下去休息了。
而史可法临走之前,和刘文炤互看一眼,从对方的神色中,已经约好,今晚共商大事!
是夜,申时三刻,夜色已深。
梆梆梆!!!
打更人一边敲着梆子,一边向着远处走去,不多时,除了几只野猫匆匆跑过,街面上又从新归于寂静。
又过了不久,两架轿子从街角拐了出来,走到刘文炤所在府衙稳稳停驻。
“落轿!”管家模样的男子指挥着两个轿子落地。
车轿外,仆从模样的男子躬身对着轿子内主家道:“老爷,刘府到了!”
“去通报吧!”轿子内,史可法低沉的声音传出。
随着仆从的通报,不一会,府衙内,身着蟒红绣袍的刘文炤亲自出府迎接。
“两位大人,刘某恭候多时了!”
刘文炤走下台阶,对着早就等候在门外的史可法和韩赞周拱了拱手:“请吧!”
史可法看了看刘文炤,有些疑惑这建安候怎么态度如此恭敬?和白天时候有点不一样啊!
不过此时也不是多想的时候,史可法和韩赞周一同迈步,在刘文炤的带领下一同进了府衙。
不多时,等到史可法和韩赞周被带着进刚一迈入,看到书房中端坐之人的时候,这位兵部尚书先是一愣,而后脸色迅速的黑了下来。
“建安侯,这是何意?”史可法扭头看向刘文炤,现在门口,看这架势,刘文炤不给出一个合理解释,转身就要走。
而一旁的韩赞周看了看坐在屋里的刘泽清,也是撇了撇嘴,显然对于这名武将也颇有微词。
“今日所议之事,没有刘泽清,讲不清楚,”刘文炤拉住史可法,身子微微一躬:“先进屋,我等详谈。”
史可法现在明白过来刘文炤的态度怎么变得如此恭敬,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过自己和韩赞周已经到了,总不能真的直接离去,南京城內的牛鬼蛇神可不是那么好相与,必须要借助刘文炤的力量。
从大局来说,两个人是有合作的空间的。
“好吧,老夫就听一听,你建安侯有什么高见!”
言罢,史可法整了整衣摆,迈步而入。
韩赞周也跟在史可法身后进了屋子。
屋内四人安坐,刘文炤和刘泽清坐在一边,史可法和韩赞周坐在另一边,两两对坐。
一尺见方的檀木桌子上,茶壶里的沸水咕嘟嘟冒着水汽,桌角摆放了一个镂空雕龙的檀香盒子,丝缕燃香袅袅升起,让人莫名心安。
“建安侯,关于诚意伯刘孔昭的事情,可以说一说了吧?”史可法背靠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叠,神色肃穆。
“诚意伯瞒着尚书大人,私自前来迎接圣上,结果就是,坠马而亡,”刘文炤说起谎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坠马而亡?”史可法面无表情,只是盯着刘文炤:“这话说给老夫,我可以信,南京城哪些人可不会信!”
刘文炤和史可法说话间隙,另一边,刘泽清起身殷勤地为几人斟茶倒水。
“无所谓,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刘文炤嘴角带笑:“部堂大人和韩公公相信就可以了!”
屋内的气氛随着对话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让久经沙场的刘泽清产生了一种深处绝地的感觉。
史可法看着刘文炤,一双深谙世情的眸子绽着精芒,刘文炤的话很清楚,这就是要让史可法替其背书,将来牵扯起来,史可法要替刘文炤站台帮护的,一天绳子上的蚂蚱,可不能太分你我。
“你杀了一个提督大员,朝廷三品勋贵,”史可法抽出右手,摆弄着眼前的茶杯,语气依然淡定:“让我们两个给你擦屁股?”
“史大人,你最好搞清楚一些,如果不是我讲刘孔昭半路处理了,现在圣上恐怕已经在刘孔昭的护送下抵达南京,还有你史宪之什么事?”
刘文炤见史可法如此以势压人,当下也不再客气:“你还能坐在这里给我拍桌子瞪眼?南京那些牛鬼蛇神早就把你的位置搬到南京城外守长江去了!”
“此事我完全可以不理,反正你已经做了,与我无关!”史可法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难道尚书大人天真至此,你觉得诚意伯一死,南京城那些人,会放过你?”刘文炤冷笑一声:“收拾了我,他们掉过头来就会把你吃干抹净,将朝廷归于一手!党争之害,遗毒多少,你史宪之不会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吧?”
寂静,回答刘文炤的,是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过了半晌,史可法终于发出几声大笑。
“哈哈,”史可法扭头对着韩赞周道:“韩公公,你觉得此子像谁?”
“咱家才疏学浅,想不出来,”韩赞周从进门开始便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的身份很简单,作为宫里人,将来要为刘文炤和史可法通报皇上消息的。
“有没有赵宋朝宰执重臣,章惇章子厚的一丝风采?”
章惇,字子厚,北宋末宰相,王安石政治上继承人,但是更为激进。
“那请问,部堂大人认为章子厚其人如何?”刘文炤读宋史,曾经了解过章惇,其人似奸邪,但能力更是超群,非同一般人物。
“老夫一直以为,章子厚比之王介甫,胆识上更为果决,卓越,若是能匡扶于內,也天下未必不治!”史可法此刻端起茶杯,轻轻一抿,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刘文炤眯起眼睛,看着史可法半晌:“可是好茶?”
刘文炤听了史可法对于章惇的看法,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回味无穷!”史可法点了点头。
韩赞周听了史可法的话,也是轻轻出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品了起来。
“文炤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一翻对话说下来,四人之中只有刘泽清没有听懂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连章子厚是谁都不知道。
此刻只能端茶附和道:“好茶好茶!”
史可法的一番借古论今,从只言片语中已经同意和刘文炤现在一条线上了,毕竟,南京城內的勋贵,动的蛋糕,也包括他史可法那一份!
“与部堂大人相见恨晚!”
“建安侯少年英杰!”
在史可法和刘文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相互之中,几人一直逗留至子时才堪堪散去。
望着远走的两顶轿子,刘泽清现在刘文炤身旁,有些疑惑道:“五爷,关于诚意伯身死之事?”
“史宪之会帮我们解决一部分,”刘文炤双手一背,转身向府内走去:“不过呢,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也要有所准备!”
哒的一声,刘文炤顿住脚步,转身望着愣在原地的刘泽清:“要不要再喝一杯去。”
“五爷,夜深了,末将先回去了,那茶太苦,末将喝不惯,”刘泽清摆了摆手,对着刘文炤一躬身。
“去吧,明日午时出发,别耽误事情!”刘文炤挥了挥手,示意刘泽清退下。
“末将告辞!”
等刘泽清离去,刘文炤一个人现在府衙门口,默默望着那一轮明月,心中对于未来,终于有了一丝明悟:
“章子厚吗?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