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而立的正是镇北侯和那位说书的老先生。
“怎么,改变主意想让我带走你那宝贝儿子了?”老者白发白须,两眼满是精明和算计,城府之深无人知晓。
镇北侯一身青色刺绣长袍,儒雅随和的气质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曾经是一位征战四方的武将,或许还能误以为是哪一届的探花郎。站在这瞭望楼,临风而立,衣袂随风而动,只见他负手仰望,隐隐间散发着威仪。
“阁主说笑了,我什么时候舍不得那逆子了?”镇北侯声音清冷,让人难以琢磨喜怒。
听到这话老者像是听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忽的笑了起来,声音浑厚有力,完全不似在茶楼说书那般枯槁平静。
“侯爷你应当明了,我带秦屿上南山,那他必然躲不过皇权纠纷,再者,神机阁我会交到他手里,江湖之争必不可少。不过在我死之前,他这个少阁主定能过得比此时的小侯爷还恣意几分,我自会护他周全。”
老者望着远处已经消失的白色身影有感而发。
“您带与不带,阿屿都避不开,从刚出生就被金殿那位封侯,这就注定他以后不会安稳。”
的确不是什么王亲贵族的后辈都担得起这一声小侯爷,秦屿是皇城唯一一位罔顾世袭,略过世子之位直接封侯的异姓王族。
镇北军直属秦家,皇城无权干涉这部分军权,这是从老一辈打江山就传下来的规矩,可到如今,三十万大军坐镇北城边境,主帅却被留在皇城镇北侯府,世人皆知谁反镇北侯都不会反,可这也只是世人认为。
“也罢,容这小子在皇城潇洒一段时日,两年后的今天,老夫亲自来接他。”
毕竟神机阁这两年也不太平,总得清理干净了才好迎接这位从天而降的少阁主。
镇北侯无奈的轻笑,“您可不要把他的路铺得太过平坦。”
老先生颔首:“自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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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侯府那熟悉的高墙上趴着一位生无可恋的小少爷,他的长梯没了,更不能理解的是这墙内竟无一人候着他。
这偏院东南角突然涌入一群下人,并排站在了不远处,可这距离…秦屿知道如果自己跳下去,断腿也不会有人来接他,就这架势,头发丝都能想到是谁安排的。
小侯爷像蔫了的花朵瘫在这两尺多的高墙上,认命的撇了撇嘴角,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该怂就得怂。
“父亲,我错了父亲,您快让人把我弄下去。”他在上面晒得好热,还是厢房的凉席藤椅更得人心。
可无人应他,紧接着又是同一个走廊绕进另一群人,各自手里都抱着劈得井井有条的柴火鱼贯而入,自顾自的在空地上搭炕生起了火,有几人往上添了适量的兽金炭,待明火隐了之后又有人麻利的放了架子。
秦屿趴在墙上闻着空气中因兽金炭充分燃烧而散发出的松枝清气,他的精气神马上就回来了,两眼放光,兴奋得都忘了自己的处境。
小侯爷四处张望,也没看到准备烧烤之物,就在他开口询问之际,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抬着一头鹿进来,秦屿眼神一直随着两人游动。
“谁送来的?”
这回倒是有人理他了,“回小侯爷,是二皇子派人送来的。”
能看出秦屿眼神比之前更亮了几分,得亏这小子还记着他,皇家猎场啊,里边的猎物肯定都是好吃好喝养着的,绝味啊~
“本公子长梯呢?!我要下去!”仿佛再耽搁一会儿,那已经死透的鹿还能跑了似的。
下面一群人愣是没一个回他,只有一个声音由远至近。
“不急,本侯看你挺喜欢登高的,便让他们撤了你的梯子,恰逢二皇子又派人送来这鹿,”镇北侯十分悠闲的在石子路上踱步,都没看秦屿一眼,“我寻思着烤了它,正愁没柴火,就让下人拆了你这梯子。”
说完似乎得空了,终于舍得抬眼看了眼还挂在墙头的儿子。
秦屿:“……”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堆已经变成黑炭的木块,行吧,这是他爹能干出来的事。
“阿屿,”秦屿闻声抬眸,不似之前那般表现得无辜耍赖,父亲每次叫他名字谈得都是正事,“告诉本侯,你今年多大了?”
秦屿被这话问得一愣,父亲怎会不知,只是为何要问,他如实开口,“十三。”
“今日起,你可随意出府。”
“父亲?”
秦屿并未感到兴奋,他从不认为自己能轻易出府,除了去太学。
“怎么,你不愿?”镇北侯见他那犹豫不决的表情随即开口,“那我收回刚……”
“别别别,我自然愿意,只是,父亲您能否先让人把我弄下来?”秦屿朝自家父亲笑得那叫个乖巧。
镇北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衣袖往后一扬,脚尖轻点地,下一瞬就落在了狼狈趴着的秦屿身旁,完全忽略自家儿子欣喜万分迅速伸出的手,直接拎起白衣少年的衣领,像提着小鸡仔似的一跃而下。
“父亲!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怎能这般粗鲁!”秦屿一边整理衣领一边抱怨,还不忘朝烤肉飘香的方向靠近。
“趁你娘亲不在,我还不得抓紧时间欺负欺负你这逆子。”镇北侯回答的理所当然。
“我允你出入自由,两年期间,我只嘱咐你一句,这是皇城,惹事之前先思量你自己能否应对后果,成日里在府中胡闹便罢了,你与其他王世子不同,有些事不用父亲多说,你可明白?”
秦屿自然明白,若非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墙也不能翻得如此熟练。而今日这番话是想告诉他此后两年,可以在外肆意乱为,但事不过镇北侯府,一切后果皆自己承担。
秦屿净手后接过下人呈上来的餐具,规规矩矩的摆在镇北侯桌前,又给自己也拿了双筷子,再次坐下后才开口,“只是为何是两年?”
“两年后,送你上南山。”
镇北侯声音格外的平静,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他不能保证以后的格局,但他想护住唯一的儿子。
闻言,秦屿手中的银筷一顿,也只一瞬,“好。”
随即他神情自若的夹了块烤鹿肉放进对面镇北侯的盘子里,此时父子俩平静如水的神情倒是如出一辙。
银筷与盘子触碰,不远处兽金炭时不时炸裂迸发出火星,始终没能打破这一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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