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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吾夫季秋之碑,妻苏七秀留!

    光阴不过弹指,悠悠数百年后,恍若又将回归原点。

    林誉驾驭的飞舟横空渡过十万大山,些许庞大的灵力不过稍稍溢散,便叫开了蒙昧灵智的飞禽妖兽,如同遇到了洪水勐兽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因此不过十日,那连绵群山便已到了尽头,再抬眼,已有人烟显现。

    在云端俯瞰尘世,季秋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昔日我去时,应是许久之前。”

    “而这凡间皇朝动辄更替,世人皆为权力角逐,昔年大乾乱象初起,想来早已亡覆。”

    “如今天下,不知又是何人执政,悬空寺是否安在?”

    季秋晓得。

    来秋霞山安家落户的林誉,就是为了重回祖地,有个念想。

    所以,他对于这些,应当再是清楚不过。

    “昔年大师你一剑破甲八千四,毙杀京师老祖苏赤龙,削了乾皇顶上冠冕,使得皇朝最后一抹威信尽丧。”

    “于是中原大乱,群雄并起,逐鹿七州四十九郡,烽火狼烟沉沉浮浮近百载,才在一微末崛起的小乞儿手里,重定纷乱,再造乾坤。”

    “那大玄朝叫这江山海晏河清,定鼎天下近乎四百余载,才步入后尘,直至如今,又是轮回一遭。”

    “如今,新朝大武雄踞天下三百载,而悬空寺依旧在那悬空山上,巍峨耸立,长久不衰。”

    “并且世代主持禅师,皆受这大武朝供奉,据说是因开国太祖,曾于山上出家,后趁逢乱世,这才逐鹿天下,所以颇有渊源。”

    “这一来二去,倒是结上了一份善缘。”

    林誉迎着季秋的询问,娓娓而谈,为他介绍着如今天地变迁,沧海桑田。

    末了,又邀请道:

    “如今将入旧地,大师可要随我去林氏祖地坐坐?”

    “当年的临江贫瘠,但自我走出半生以后,留于凡尘俗世的后辈们,借着我留下的些许玩意儿,也算是在此间传承悠久,临江想来,也不似当年那般江湖横行的模样了。”

    这青衫老者露出了缅怀的神色,似乎回忆起了当年。

    但对此,季秋却摇了摇头:

    “那倒不必了。”

    “我要去悬空寺看看。”

    “毕竟此行过后,若要再来...”

    他顿了顿:

    “又不知将会是何等光景了。”

    说罢,微微一叹:

    “八百年过,悬空山可还是老地方?”

    季秋看着眼前的林誉,直到见了他点头颔首,这才回了道礼:

    “既然如此,那就待我自悬空寺回来后,再与你共归紫霄了。”

    “凡俗小地,在当年需要耗费数年光阴,才能徒步走遍,可到了如今,竟抬脚一迈,便是朝碧海,暮苍梧,早已大不相同。”

    “人生际遇,又岂是说说,便能道尽的...”

    望向碧海穹霄,感受着那稀薄的灵气。

    季秋感慨过后,袖袍一挥,顷刻间脚步踏出,从云舟踱虚而起,便化作茫茫光点消散,只余声音回荡。

    一侧一直随行的宫装仙子,此时眉头含着他人不易察觉的隐忧,但看到那道人离去,亦是跟随。

    片刻不到,长空上便唯余林誉祖孙二人。

    看着季秋消失的方向,听着那余音绕梁未散,林誉苦笑了下:

    “是啊,人生际遇几百年,又哪里是能三言两语,便可道尽的。”

    微微闭眸,回首凡尘一幕幕。

    林誉心中五味陈杂:

    “只是大师啊...”

    “我后事已经准备周全,既然来到了这里,其实,就没有想过再回去了。”

    看着一侧乖巧侍立,但难掩对于季秋与敖景敬畏的林潇,老人想了想,招了招手:

    “潇儿。”

    “金丹真人寿数八百,老祖已是走到了尽头。”

    “此番回归祖地,老祖会以金丹本源,为你洗涤灵体,争取一鼓作气,冲破天道筑基的桎梏,这样,你便是金丹有望。”

    “真人境,可保林氏传承再昌八百年。”

    “如今紫霄甲子开山近在迟尺,待老祖归天,你便前去拜山,如能入得门槛,那便是丹境有望,介了那时,即使老祖我已身死,也没人再敢觊觎秋霞山林氏一脉!”

    他的话语郑重。

    “这份重担,便交予你手了。”

    说到这里,林誉想起了季秋方才展露法相修为的冰山一角,沉默了良久:

    “还有就是,”

    “要是方才那位大师,在一切事毕之后到来,恰巧老祖我已经陨落。”

    “那么,你就代劳一二,帮我告诉他几句话。”

    “就说...”

    讲到这里,青衫老者话语里隐约露出了悲意:

    “临江林氏镖局少镖主林誉,谢过仙长昔日传道恩典!”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只可惜这仙途艰难曲折,攀登大道者不过寥寥,林誉才疏学浅,终归是走不到路的尽头了。”

    “只期望仙长能早日圆了心中缺憾,于这浩浩仙途,扶摇直上,举霞飞升!”

    “林誉...无憾了。”

    近千载修行,一朝成空。

    说能甘心,那是假的。

    不过...

    人力有穷尽。

    回首一生,也曾波澜壮阔,在自己的生命痕迹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实...也不差了。

    毕竟不是谁都是季秋,在林誉的视角之中,他这一生于凡间改朝换代,走出十万大山,虽未入得圣地,但年轻时也名列过一方正宗真传,金丹后为大派长老,威严持重。

    他手中染过的妖血足以铺成长道,手中三尺长剑,也是剑意激昂间,荡涤群魔,受人朝拜尊一声真人,寿八百秋尽,看遍风霜。

    相比较芸芸黔首,在修行底层挣扎的散修们。

    他,已经活得足够精彩。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不尽相同,若能够在自己的眼中绽放出足够绚烂的火焰...

    如此。

    其实...便已足够。

    ...

    大武朝,崇明二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同年,于悬空山朝拜,使千载不坠的武道圣地,更加名副其实。

    悬空一脉,在这片土地上经久流传,比之皇朝更加悠久,哪怕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临江林氏,追朔传承源头,也还是差了些许。

    这一代自武林称尊前,便有少年宗师只身破乾京,震惊天下,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八百年风霜代代人才辈出,武林神话从未断过。

    哪怕曾有不轨之徒觊觎其中奥秘,但每每试探之时,却都无疾而终,仿佛那座拔地而起的千载古峰,当真有真佛存在一般,神秘莫测。

    而这一日。

    当最后一缕秋风飘过,下了一场微雨。

    有紫袍道人与一宫装仙子,二者结伴而行,踏在那登上悬空山的青苔石阶上。

    山中有氤氲雾气,随着微雨滴答,一并染起,一时间云雾缭绕,两侧松柏常青,虽旧景已改,但熟悉的既视感,还是第一时刻,涌上了季秋的心头。

    这与他第一世幼年时,被静明大师带上悬空山时的情景,真的好像好像。

    循着这高峰一路往上。

    尘封在久远之前的记忆,也开始一一翻篇复苏。

    当季秋登上那隐于峰峦,连绵不绝的佛寺时,他才恍然发现。

    待到这么久远的时间过去,他那曾经熟悉练武的所有建筑群落,都早已经尽数换了个模样。

    不过即使变了模样,但依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派黄墙黑瓦,简约大气,朴实之中夹杂着庄重,并无什么黄金点缀,琉璃作瓦。

    即使过了八百年。

    觉悟禅师,还有静明师傅他们那一代人,依旧将自己的禅道与佛家理念,很好的传承了下去。

    只窥视冰山一角,就能得见全貌,无愧于佛脉与武道双双名列凡俗圣地。

    山上山下,香火旺盛,有无数灰衣黄衣的僧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就如季秋当年一般。

    唯一的不同点,就是季秋与敖景。

    不过,作为法相与元神境的大修行者。

    他们不想叫人看到他们的存在,那么别人就一定看不见。

    于是,季秋又去了许多地方。

    曾经与静明师傅修行拳法,起居休息的院落。

    空旷肃穆,扬名悬空的练武场。

    还有讲经堂,藏经阁...

    这些地方,他都一一踏过,只是可惜,曾经认识的熟悉面孔,早已经不在了。

    于藏经阁中,季秋在那一连串的古木架子边,留下了两本直通金丹大道的修行法门,并且留下了相应的注释,以及走出十万大山,前去修行界的方法。

    随后状似无意,将这些珍贵的传承,重新放在经阁的角落,就如当年的渡世真经一般。

    作为前人,总还是要留下些东西的。

    待到尽数作罢。

    季秋找到了悬空寺的祠堂。

    庄严肃穆的气氛扑面而来,如古楼般的红木祠堂,有十数名武僧看守,甚至在深处,还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炼气气息。

    不过对此,季秋皆是视若无睹。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踏在微雨中,点滴不沾身,带着敖景一道,如同一阵清风吹来,便堂而皇之的踏入了那正门。

    嘎吱~~

    两侧的武僧打了个哈欠,看到大门敞开,却没有任何人影,只当作是因风导致,于是又将其重新合上。

    昏暗的烛火,在两侧燃烧着,直至道路的尽头。

    祠堂不大,在那摆放牌位的桉桌旁,有老僧盘膝,闭眸如同泥塑,身上流露出属于炼气后期的道行。

    这般修为,已然可以称得上是凡俗无敌了。

    季秋就站在他的一丈开外,然后静静的看着从低到高,从圆寂年限短暂到漫长,几乎覆盖了整整千载的祠堂牌位,静静出神。

    很快,他就在那最上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觉字辈藏经阁首座,觉悟】

    【静字辈悬空寺主持,静明】

    【真字辈悬空僧人,真如】

    三道灵牌高悬于上,刻录于薄凉的玉石,短短一小块,但季秋从那玉牌上,却是看到了曾经栩栩如生的一道道面庞。

    恍如隔世。

    看着看着,他便笑了。

    那是一种旁人绝然不懂的笑。

    随手翻过一侧桉桌上,记载了历代大师生平与悬空寺历史的竹简,季秋以神魂为引,只随意一扫,便见到了他想要找寻的内容。

    【藏经阁首座觉悟禅师,武道通天,于悬空山坐镇数十年,后一百五十余岁,一声叹息,坐化圆寂,终其一生未曾寻仙访道,奠定悬空寺百年不衰。】

    【时值大乾灭亡,京师生乱,百姓苦楚,禅师一袭僧衣,手持戒刀,普渡一方,一人横身于城墙之上,于万军丛中取叛乱首级,护佑乾京十载安稳,直至玄朝立国,方才回山,时年,大乾佛寺之像,皆供其泥身,以示感激。】

    【戒刀之下,亦是慈悲。】

    【悬空寺主持静明,享年八十二载,于老主持逝世后临危受命,与觉悟禅师互为乾末栋梁,哪怕叛军围山,依旧坚持兼济百姓,收拢难民于悬空,为一代禅道大师,后在新朝已立后,徒步行走山河,于大玄江畔留宿,夜中听潮而寂,临死坐化,尚念弟子之名。】

    【悬空寺真如,一代传奇,武林神话,横压天下人杰,问鼎武道第一,毙杀乾祖,削去皇冠,可惜年少杀戒甚多,一代佛子于大雪漫天时,积重难返,后葬于悬空山下。】

    觉悟,静明,自己...

    除此外,还有当年一些熟悉的师兄师弟,有些人的名字不在其上,但大部分,都留有了或多或少的痕迹。

    这就是,季秋的第一世后续。

    没有那么多曲折离奇,波澜壮阔。

    按照师傅,禅师的性子,这就是他们未来会做出的选择。

    他们无愧于自己的禅心与人生。

    觉悟有修行之机,却选择了留守悬空,季秋的师傅静明因他而骄傲,却至死都无法释怀当年之事。

    一时间,季秋的道心有了片刻季动。

    可到了最后,却也只能化作一生怅然叹息:

    “往事已逝,故人皆去。”

    “不过...”

    “师傅啊...”

    他吹起了一抹灵气,掸去了那玉牌上的些许蒙尘。

    “我还活着。”

    “我不知这世间是否有真正的轮回转世。”

    “但,我回来了。”

    “希望,你老也不要太过在意了。”

    执弟子礼节,季秋双掌合十,微微闭眸。

    而一侧的敖景一直默然不语。

    直到季秋有了动作,她沉吟片刻,才紧接着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她不晓得季秋经历了什么。

    但凭借真如之名,敖景那无上元神此时笼罩悬空山,一切卷宗所记载的昔年事物,都逃不过她那一双眼睛。

    所以,她也将季秋所谓的‘轮回’,推测出了完整的轮廓。

    季秋所敬重的人。

    敖景也愿意报以敬意。

    一切作罢,道人一叹,这才折返。

    而在临走之前。

    那闭眸如同泥塑一般的老僧人,却是突然惊醒,看着乍然吹开的祠堂门扉,有些微愣。

    下一刻,如清泉流动,一团本源灵力,从他的腹部诞生,渗入四肢百骸,也叫他那本来再无寸进的修行,百尺竿头...

    更进一步。

    “悬空藏经阁,有后续修行,以及探寻长生之法。”

    “只是这一条路艰难险阻颇多,获得多少,便要失去多少,若汝心念坚定,可将传承授予悬空门徒,再去探寻。”

    “权当作是...作为祖师,给予后辈的一些机缘。”

    “真如——留。”

    耳畔的回音,仿佛错觉一般。

    但,待到这老僧人真走了一趟,却果真看到了季秋留下的东西。

    这一下,叫他的心头不由升起了阵阵惊悚。

    他的脑海飞速翻阅,很快便想起了那些传唱八百年,已有了些神话模样的画本子,还有那位祖师玉牌。

    “这是...”

    “祖师显灵了?”

    不谈此刻山上风雨。

    季秋,此时已经乘着微雨,走到了昔日的悬空山脚,当年他与苏七秀举桉齐眉的地方。

    如今沧桑作罢,木屋早已消失不见,反而变成了悬空寺葬下历代高僧的陵园。

    既是陵园嘛。

    当然得有老祖宗的碑。

    于是想当然的,在最深处,那陵园的尽头。

    他...

    看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石碑。

    上面这样刻录——

    【悬空真传真如,吾夫季秋之碑】

    【妻:苏七秀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