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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心有覆海翻江意,何须顾忌?当驾车辇且徐行!

    空气中刮拂着凛冽的风,寒冬到来的第一场雪,显得格外寒冷。

    田氏车辇停留于这稷下门外。

    那身穿紫色罗裙的少女,晶莹的眸子看着染上微微白霜的两座白玉碑,看着上面孟轲与墨翟的题字,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驻足。

    执刀的护卫,在这学宫外停留,而田姒则第一次以一名神血后裔的身份,迎着寒风与往来学士的异样眸光。

    走入了这所有教无类,兼容百家的稷下学宫。

    她此次来,是代表田氏,请见近来最负盛名的稷下诸子之一,季秋先生。

    并请其入世,效命于王,治理齐地。

    早前曾经讲过,这是一所面向所有人开设的学术交流之处。

    无论是神血后裔,亦或者普通凡民,都可以参悟其中学说,觅得超凡前路。

    毕竟是立于齐王宫下辖的学派,虽掌权与治理者,皆是孟轲之流的学术高人,纵使是齐王,也干涉不得。

    但实则名义之上,稷下如今仍是齐地的势力。

    只不过,大部分的神血贵族,都对于这座学宫一直都不屑一顾罢了,而且齐王不出面,他们也无法干涉这座学宫的运行。

    但同样的。

    除却韩非等寥寥之辈外,这座学宫来来往往,去去留留的神血后裔,极为稀少。

    田姒,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那种很少见的异类。

    哪怕出身齐地显赫的上卿田氏,祖上更是流淌过失去了‘王’名的尊贵血脉,但对于凡民提出的超凡之道,她对其,却是格外感兴趣。

    甚至比钻研自己身上流淌的神血,都更要认真。

    自遥远的三晋大地游学而来的法家诸子,韩非韩先生,便是流淌着王的神血,但他却并没有因王血尊贵,便放弃了对于知识的求索。

    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艰难的道路,倡导法理与规矩,也正因如此,他无法在故国倡导自己的学说。

    是以跋山涉水,这才来到了这座稷下。

    在这座学宫里,诸如这位韩先生一般的人物,还有很多。

    在田姒的眼中,他们为了钻研学说,觅得超凡,自身的天资与付出的努力,都是同辈之中绝无仅有的。

    是流淌着神血,只需延续祖上的余晖,便算是达到极限的神血后裔,无法做到的奇迹。

    神血天生注定,王、公、卿、士,每一阶都森严苛刻。

    如无王血灌注,提纯自身的血脉,那么终其一生,神血后裔们也不可能突破自身血脉上限的束缚。

    出身上卿田氏,田姒名列上卿之列,且是嫡系血统,若是将自身的血脉沸腾到极致,当可媲美百家流派的领袖诸子。

    但,若是人连更进一步的展望都没有,才是一种悲哀。

    田姒渴求知识,更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天上的神圣,亦或者地上的圣者。

    如姜齐的初祖,地上的夫子,紫气弥漫整个临淄的道尊,以及有可能做到这一步的季子先生一样。

    那样的人或神,才是她追赶的目标。

    “先生...”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呢。”

    田姒眉眼低垂,看不清心中所想。

    作为田氏的嫡系血脉,她很清楚,为何田氏要见季秋这位如今风头正盛的稷下大贤。

    因为据说,齐地的王,已经对稷下有些不满了。

    在这片古老的北境大地上,齐地的王,享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他是在那场血与火的杀伐之中,亲自斩杀或是摘下了一尊尊王冕的人物。

    如今千百载过去,那些个曾经的王,不是化作了过眼云烟,就是以神血为誓,成为了效忠于齐的古老公族。

    齐王,就是齐地至高无上的意志。

    往日里,他一意孤行,要叫稷下巍峨耸立。

    那么哪怕是上卿乃至于古老的大公,诸士联合在一起,也无法忤逆他的意志。

    但是,

    这都是过去了。

    在齐王不再愿意叫稷下屹立,叫这凡民的学术超凡,再显得那般至高无上之时。

    那么稷下,早晚都将不复存在。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稷下中下层的学士们,便几乎有半数之多,都或多或少,受到过神血后裔的影响。

    诸子建立的稷下学派,本就有不少的学士,主张效命于神血,以自己所学的学说,去治理这个混沌的时代。

    而经过这些时日的酝酿,齐王的恶意,神血的针对一并袭来,一时间,更是叫不少自各地而来的学士,心神晃荡。

    齐地的凡民们不知,但是自其他遥远土地游学而来的他国学士,却是极为清楚,在这片由周天子统御的土地上,其他的古老国度,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能够投效齐国,与普通的士族并列,出任一方官吏,并掌管着无数比之自己要更加弱小的凡民性命...

    在这个时代,对于没有流淌神血的凡民而言,已经是无法言喻的权贵了。

    强者挥剑,抽刃向更强者,勇气固然可嘉,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得不承认,这只是少数。

    更多的人呐。

    他哪怕钻研着最为上乘的学说,但其本质,却依旧是目光朝下,向着更弱者挥拳。

    这是人的劣根性。

    也正因如此,才需要所谓圣贤出世,去将这种趋向掐灭,彻底拨乱反正。

    稷下建立这么多年,从而积蓄的实力,绝然不弱。

    哪怕是齐地,在齐王不出的情况下,想要将其颠覆,也几乎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tsxsw/html/24/24305/《万古神帝》

    就像是齐王说的那样。

    养虎为患!

    但就算如此,面对着这种波动时,稷下的诸子与大贤,依旧没有一个露面,与齐王撕破脸来。

    因为直到如今,这些神血贵族所做的事儿,归根结底说起来,都没有踏破那道底线。

    稷下是强,但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颠覆齐,乃至于取代周的地步。

    哪怕是加上七国所有的百家流派,诸学圣地,亦是如此。

    他们在忍。

    忍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与可以无限提升自己的宝贵机会。

    只要不是危机悬于头顶,诸子与先贤,便不愿放弃这座经营了许久许久,俨然已经成为了凡民学术圣地的稷下。

    但,有些人却坐不住了。

    他们想要沿着那条线,再往下探一探,去尝试一下。

    尝试看看,那些开馆授徒,名列诸子的大贤...

    到底是否和他们的名望一般,坚不可摧,难以拉拢!

    虽说没有任何刀光剑影,但最能杀人的利刃,往往都是隐匿于无形之间。

    田姒踏入稷下。

    她沿着旧日的古道,走向了那一栋栋朱红作漆的古木阁楼群落,走进了那间悬挂‘太平’的学堂。

    而此时,道经入门,融入补天经内的季秋,正巧无事,于堂内讲学。

    如今的他,一袭简单的白净长袍着身,一身气质褪去锋芒,渐入平凡,唯一双眸子熠熠有神,堪称返璞归真。

    他的目光,与那门外的紫裙少女交汇,但不过须臾便挪了开来。

    而田姒也没有开口,她只是在这堂下寻了处空旷之地,便盘膝落座,静静听着季秋讲解精要。

    窗外的雪,仍然在落着,而少年那与年纪并不相符的醇厚嗓音,语调起伏,一直都未多作停顿。

    属于太平经的精要,以及对于夫子的天下大同,对于孟轲的民贵君轻,还有墨翟的舍身取义等诸般道理。

    在这少年口中,皆是信手拈来,娓娓道出,简短而又直至本意,使人闻之易懂,几如醍醐灌顶一般。

    一年多的时间,季秋的名声早已打响,是以每每讲学,皆是座无虚席。

    诸子之中最为年轻,而学问最盛者!

    在偌大稷下,数遍诸学士口中,当以他当仁不让!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

    这场讲学,才算落罢。

    随着一名名士子起身,对着那白袍少年俯身拱手,继而跨过门槛离去,只余下田姒一人时。

    季秋的视线,这才落到了她身上。

    身穿紫色罗裙的少女,矜持而又高贵,是那种落于芸芸人群之中,也一眼便能瞅见的拔尖人物。

    而她的身份,则更是特殊。

    季秋自是认得田姒的。

    不仅认识,而且比较熟悉,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少女还当得起他一声门徒之称。

    因为在季秋讲学的这一年多以来。

    少女从无缺席,且每每都是最为认真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再加上她的身份,以及从无到有,便能在这个时代炼气有成的修行资质,都能叫得季秋对她有着几分深刻印象。

    见着今日的少女眉头微蹙,看上去略有几分愁容,季秋便知她心中有事。

    “田姒,今日讲学,你听得并不认真。”

    白袍少年单手背负,另一只手握着竹卷,走到了少女身前,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桉桌,语气温声提醒。

    而被这声音乍然惊醒,心中一震的紫裙少女,当下就好像是被捉住心事的鼠儿一般,连忙抬头。

    她看着眼前眸子幽深的季秋,顿时有些慌乱,抿了抿唇,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是避不过去,于是有些无奈,便只好应声回道:

    “劳烦先生费心,田姒...”

    “今日确实思绪纷杂,未能集中精神,听得先生讲学。”

    少女耷拉着脑袋,心中有些纠结。

    田姒到底阅历较少,虽生于显赫之家,但平素里也没有经过多少大风大浪。

    此番若非因她与季秋有着门徒渊源,田氏,或者说是受王授意的齐地诸卿,也不会以她作为传讯的导火索,前来这稷下,请季秋上田氏一见。

    而且,在季秋这等见惯了世事沉浮,从多少蝇营狗苟之中走到今天的人物面前。

    她就好似一张白纸一样。

    只是一眼,便能从内到外,都给看得是清清楚楚。

    季秋思考到眼前少女的身份,以及最近齐都的风云变化。

    隐约之间,大致也能晓得,如果矛盾再次升级,那么那位王,亦或者这偌大齐国的诸位上卿,下一步的矛头,将会指向谁。

    “名头太盛了啊!”

    少年心头晃动,猜测出了个五六分来,不由一声轻笑。

    但,却也并未因为自己的猜测,便露出分毫惧怕的意思。

    在模拟之中,稷下的破灭不可制止,但稷下的诸子与圣贤,也不是什么吃素的。

    若七国的王血,一同抵制人族走出的超凡,那么哪怕百家如今已有夫子,李耳等证得陆地圣者,以及诸子辉映,接连出世,也不可能扛得住那天大的压力。

    然而,七国与周,经过了这数千年近万年的演变,时至今日。

    早已是诸王征伐不休,恨不得取缔对方,夺取彼此的神血与权柄了。

    哪怕是模拟之中,齐王愤怒至极,集公卿之力,强势破灭了稷下。

    可有夫子以及诸子在。

    哪怕大势在齐,投鼠忌器下,齐王终究也没有痛下杀手,只是让这座曾经的稷下学宫,彻底归墟而已。

    模拟之景,放眼今日,亦是一样。

    哪怕提早了好些年,可若齐地当真要对季秋发难,除却古王与大公出手,不然...

    恐怕是拿捏不到他。

    更何况,他的背后,可还是站着夫子与道尊,以及整个稷下的势!

    就算是模拟之中,齐王虽是发难,也伤及了不少学士。

    可百家的诸子之流,虽有伤残,但那都是与上卿搏杀而陨的。

    作为最上层的棋手,他有着属于他的顾忌,起码,不能直接杀向这些比他要弱小的人。

    而若是这无冕的神血之王,与那些古老蛰伏的大公不出,那么不过媲美丹境的区区上卿,若是想要动季秋...

    他就能把这片齐地的天都给掀了!

    更何况,如今道经入门,百家学说尽纳于胸,季秋积累足够,正准备离去稷下,寻朝歌一飞冲天,他又怎会怕了这北境的齐?

    是以,少年心中了然,是以直言不讳,开门见山便道:

    “心中纷杂,那必然是心有所忧。”

    “而既有所忧,却又来听我讲学,此事,想来是与我有关吧。”

    “田姒,若是有什么与我有关的难言之隐,尽管与我诉说即可。”

    “你听我讲学一年有余,虽是出身尊贵,但论好学与资质,当为这学宫最顶尖的一撮。”

    “我很看好你的未来。”

    “因此,不必如此拘束。”

    季秋娓娓道来,随后眸光平视,直看着眼前的少女,示意她若是有难言之隐,当直言即可。

    对此,田姒更觉愧疚。

    一方面是出身家族,一方面是授经讲学的先生,她即使隐约晓得其中细节,但夹在其中,却也都无力阻止。

    最后,田姒哪怕再是难言,也是没了办法。

    只得声音低沉,将九卿之一的田氏,请季秋出面一见,并隐约有叫他出世,为齐国效力的意思,告诉了眼前的少年。

    讲罢,看着眼前眸子仍旧没有多少波动的季秋,田姒张了张嘴,想了又想,还是有些忍不住道:

    “先生,田姒素来知晓你的学说主张与见解,虽一开始不敢苟同,但一年多来,也折服于了先生的气魄之下。”

    “若是...若是你不愿去的话,只留于学宫,有夫子与李老先生的名在,齐王冕下不出,应是无人敢于强逼与你的。”

    “这样即使事后,被人诋毁几分名望,也总好过...”

    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有些低了下来。

    而季秋则接过了话:

    “总好过万一闹得不愉快,被人侮辱下不来台,会显得更加难堪?”

    他话说完,田姒讷讷不言,但那副表情,显然就是一副认同的意思。

    见此,季秋顿时失笑了起来,手中竹卷更是摆了摆:

    “田姒啊,你还是不了解先生我。”

    “我这个人,是最不愿意被人架在架子上烤了。”

    “一年多来,稷下学士对于齐地神血贵族,大都多有怨言,这个时候你田氏大张旗鼓,亲自来稷下请我前去,无论我去不去,都落不得好。”

    “既是如此,又何须避之不及?”

    “大大方方的去,堂堂正正的回,才是我辈风采!”

    “且去学宫门外等我。”

    “容我更衣一番,便与你驾车辇同去!”

    说完,季秋背身,便往自己的院落大步流星。

    只余下田姒还没彻底回神,尚还在回味季秋这一席,干脆利落的话语。

    ...

    稷下宫门外。

    待到那铭刻着鸾凤与神鸟,以及属于田氏族徽的车辇,在四匹异种烈马的驾驶下,往来时之地离去时。

    学宫内,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景,更晓得了那名声赫赫的季子季先生,到底去了何地。

    此时。

    孟轲于石亭,举着茶水思索,看着石亭外漫天雪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常常与他对坐激烈辩驳的黑衣中年,如今已不见踪影。

    李耳于藏书室中盘膝入座,一派道法自然模样。

    但待到季秋出了稷下之时,他的眸中,却突然闪过一缕神光,直望向齐王宫的方向,身上的气息,也随即越发浩渺如渊。

    仿佛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悍然出手一样。

    有在法家学派之中,正研究道理,手中掌一支尺状之物的青年,仔细的想了想后,取了一枚拜帖,随后便驾驶马匹,紧随那车辇,亦是出了稷下。

    至于那终日一派温和模样,笑呵呵的,除却与孟轲辩论时,容易气急骂人的墨家钜子。

    早已缩地成寸,隐于市井,走向了临淄。

    若是将视线放眼这偌大的齐王都。

    便可以见得,腰跨钜子剑的黑衣中年,有意无意的,就在往那内城上卿的住所,慢慢靠拢着。

    天上的雪,依旧在飘飘洒洒的落下。

    和以往相比,除却更加寒冷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但,好像也有那么一点不同。

    整座古老的大城,那股子‘势’。

    都在因区区一个少年,而在不停的改变着。

    至于最终,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却是不得而知了。

    (ps:今天生日,转眼都二十一了,逐渐变老ing,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