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皇兄……”初永望叫他,“可以不可以不要离开九儿。”
初永年抬手拍拍他:“不怕,皇兄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初永望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摇头抽泣。
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大皇兄离宫住在王府,几乎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到宫中请安,也不是谁人都能见到。他本以为二皇兄年纪还小,要弱冠成亲再走,那时候自己也大了,不会再害怕那么多的人,不会再处理不来那么多的事,甚至自己也可以离开皇宫……
然而分别来得太早。
初永年耐心地陪着他,轻声道:“以后为兄总跑回来,你可不要嫌烦啊。”
贾晶晶一直在旁守着,看小太子在二皇子殿下肩上趴了很久,模样哭到有点迷糊,依然没松开手,初永年也悲从中来,把脸埋在他颈间,皱紧了眉。
……
二皇兄和二皇嫂并不是两厢情愿而在一起,而是因为阴谋。
得知此事,初月晚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她印象中的二皇嫂,丝毫不像有心计的人。或许一切都是萧贤妃的阴谋,故意将他们二人都欺骗了。
可是贾公公又信誓旦旦地交待,此事若非提前与萧瑶华打好招呼,几乎是不可能成事的,毕竟那人,得萧瑶华一人把他骗进去,而那药,也得萧瑶华亲手给他喂了,更不要说最后清醒地大声声张,让事情暴露。
连经久习武的初永年都在药效下语无伦次站都站不稳,萧瑶华又怎能在用了药以后字正腔圆地喊出他的名字?
贾晶晶虽然看到的不多,但已经足够。
“可二皇兄后来对二皇嫂相敬如宾,难道说……他们和解了?”初月晚无法明了其中复杂的过程。
贾晶晶遗憾地摇头:“公主殿下还是太过单纯,若他们当真和解,肃亲王会多年浪迹在外,不肯回家么?”
原来二皇兄所有的放荡,都是对二皇嫂和这门婚事的报复。
初月晚不得不承认。
之前在肃亲王府见他们一家那样怪异的氛围,二皇兄和二皇嫂之间看似亲密却生分的举动,全都有了解释。
那皇兄呢?
“贾公公,后来如何?”初月晚问道。
贾晶晶娓娓道:“后来,二皇子殿下虽然成婚,却不肯回王府,整日不是在赌坊就是在青楼,直到王妃产子才回去瞧了一眼。当时他当真履行诺言,常常回到宫中陪皇上,皇上对他依然依赖有加。可是……好景不长。”
初永望九岁那年,昭华殿上大皇子谋反,烧了昭华殿。
初永年挺身而出解救太子,自己却深受重伤,卧床许久之后,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是酗酒就是泡在女人堆里,彻底变成了一个浑身脂粉味的废物。
仿佛有什么紧绷着的弦从那天起断了,困缚初永年的枷锁瞬间松懈下来。
初永望失望至极。
从小到大,二皇兄没有任何地方不是他羡慕的,初永年的才情武艺,学识乃至受到父皇的重视,都是初永望眼红不已却遥不可及的存在。他一直视之为偶像,渴望着受到对方的褒奖,乃至于一遇到危险就安然躲在对方的羽翼下。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初永年的高大伟岸突然坠落撕碎,只留下一地丑陋的鸡毛。
初永望无法接受他的堕落,更无法理解他将自己完全除开在转变之外,无论问他什么,初永年永远都避重就轻,言之无物。
酒、赌博和女人,毁了初永望心里那个敬爱着的皇兄。
折子的纸页刷啦啦地抖落再合起来。
初永望停止回忆,将所有的奏折丢下不理,从龙椅上起身,忽然看到初月晚和贾晶晶从议政殿前门回来了。
“怎还记得回来?”初永望对他们去得那么久有一丝不满。
“多说了两句,皇兄勿怪。”初月晚忙走上来,挽着他安慰。
初永望才舍不得恼她,脸上写着不高兴,心里却已经有点心虚了。
“你都问了贾公公些什么?”初永望很想知道。
“关于以前皇兄的事情。”初月晚搂着他的胳膊说,“裕宁想更了解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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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情,直接问朕不就好了?”
“皇兄日理万机那么辛苦,裕宁怎么好让皇兄心烦?”
初永望觉得她八成问了些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也懒得戳穿。
“蹦了一天了,累了没有。”初永望说,“回去休息吧,今日别乱跑了。”
“是。”初月晚很乖地答应,马上穿过屏风间隙往殿后走去。
初永望待她的脚步声远了,该是出了正殿,便一个眼神示意贾晶晶过来汇报。
贾晶晶自是不能瞒他,一五一十将初月晚问过的话交代给了他。
初永望意料之中,叹口气:“贾公公说得也太过详细了。”
“皇上经历的苦处,公主殿下多知道得多一些,或许能更好地体谅您呐。”贾晶晶柔声说。
“朕不需要裕宁来体谅朕。”初永望愁眉不展,“朕不需要任何人体谅,裕宁只要无忧无虑地过这一生就好,不需要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痛。朕才是要尽可能不要让她再接触这些。”
“可是公主殿下一片纯心,若皇上一直压抑自己,不肯说明,公主殿下只会为您更加忧虑,郁结不开。”贾晶晶劝解着,“皇上还是与公主殿下更为坦诚一些的好。”
“她若知道朕都做了什么,她只会恨朕啊。”初永望说。
贾晶晶无言以对。
初永望的心绪凌乱不堪,他今日没有心思再做事,虽保持着威严在殿上呆坐了整天,结果仍是一片混乱。
眼见天色晚了,他要求摆驾回宫。
“皇上回宸极殿安歇?”贾晶晶确认着他的目的地。
“去趟坤慈宫。”初永望道。
贾晶晶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什么都没表示,只命人往坤慈宫去。
月黑风高,令人心慌。
坤慈宫中的光线总是昏暗的,初永望来了总觉得有点恍惚睁不开眼,里面人通报,说太后还没有睡,初永望才举步进门,跟云太后请安。
“望儿……”云太后看不清他,伸着手盲人般的摸索着。
初永望半跪在她面前,任凭她的手捧住了脸颊,在五官摸索。
“你终于肯来看哀家了。”云太后百感交集,将要落泪。
“儿子始终惦念不忘母后。”初永望平淡无味地答道。
那双瘦削的手颤抖着从他的脸颊旁边垂下,云太后有气无力地倚着软枕,斜靠床头。
初永望起身坐在椅子上,陪侍在床边。
“哀家亏待了你。”云太后喃喃。
初永望如芒在背,猛然抬起望向她,冰冷道:“原来母后也知道,自己亏待过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