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几艘大船静静漂浮。
船上人人带伤。
卢通吊在一张椅子上,气息十分萎靡。
一条命,三成毁在遂目手中,两成毁于真人交手的余波,如今只剩下半条性命。
官同天坐在旁边,伤势最轻,不过脸色也略显苍白。
角竹筝最惨。
双目紧闭,蜷缩在椅子上,少了半条左前爪,剩余左爪也仅剩白骨。伤势很重,此外……扇骨也没有抢到。
一片寂静中。
角竹筝慢慢睁开眼,左右看了下,满眼怨恨地盯着卢通。
“你若帮我,一定可以夺下黑扇!”
卢通瞥了一眼,轻哼一声,鼻孔喷出两道气剑,道:“那条扇骨早就可以化作飞剑,偏偏最后关头才收回,分明是卷廷故意戏耍你。”
两位真人交手了三个回合,角竹筝趁机遁出百丈。
可惜最后关节,卷廷挥手一招,扇骨黑光大放,化作一柄飞剑返回手中,连带着切掉了角竹筝半条手臂。
角竹筝神色不忿,勐地仰起头,下一刻又神色一痛,蜷缩在椅子上。
卢通耷拉下眼睛,继续炼化阙真人炼的杂果丹。
杂果丹,名字不好听,丹效却十分明显。每次吞入蛭血后,阙玉便丢出一枚,吞了几次干脆直接送了一瓶。
一道道暖流、凉意散开,血肉逐渐恢复气力。
角竹筝休息了一会儿,咬着牙道:“不能就这么罢休!”
卢通没有理睬。
官同天叹了口气,安慰道:“师妹先安心养伤,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
“不!”
角竹筝看向断爪,龇出一枚枚獠牙,道:“我从未受过如此侮辱!不报此仇,难消我心中恨意!”
官同天也不在理会。
角竹筝磨了几下獠牙,道:“我们潜入鬼城,大肆劫掠一番,如何?”
卢通开始琢磨其他立功的机会。
三页金纸。
杀死遂目,少了一页,还需要两个。
鬼城中容易打听行踪的熟人,已经七零八落,死得差不多了,还剩下芒异身边有几个“亲近的”。
裁铁、荣语梦……
他念头转了几下,最后重新想起了“童竟威”。
易家藏了这么久,该脱身了。
角竹筝见没有人附和,咬了下牙关,道:“我有一束老祖祭炼的幻气,可以隐藏身形、幻化景色,即便元婴境也无法分辨真假。我们潜入灵井,劫走井内的五行精粹。如何?”
说完又立即补充道:“得手后,我们三个,还有阿京一起平分。”
卢通有些心动。
灵井,当年法坛宗留下的宝地。法坛宗一共有十八口凝合灵气结晶的灵井,如今只剩下四口,井内精粹无数。
不过仅心动了一下,立即又打消了念头。
血灵耗尽了。
成丹以来,他屡次胜过强敌,最大的依仗就是血灵。
保命之物没了,不宜再犯险。
卢通摇了摇头,道:“如此宝物,只有第一次出现才能出其不意,不如留做杀招。”
官同天却没有附和。
“秀潭村那口灵井,井底积蓄有乌波沉水,选它如何?”
“可以。”
二人一起看向卢通。
角竹筝道:“你不相信沐香山的幻气?”
卢通仍旧摇头。
井底是水行精粹,对他没有大用,若是雷电精粹倒值得冒险一试。
“有心无力,我伤势很重,短时间内无力出手。”
二人对视几息。
角竹筝收回视线,道:“张超父师弟有巨明真人传授的符箓,可以与我们同行,师兄觉得如何?”
“可以。”
一炷香后,几人人影离开楼船,飞出数丈后,随着角竹筝祭出一道白烟,几人凭空消失不见。
卢通瞪大龙眼,左右盯了几个来回,没有察觉到任何痕迹。
……
淬水小城,易家。
卢通化作一丈长短,飞入易家府邸,径直进入厅堂坐下。
不一会儿,易公与脚步匆匆,从府外返回。
“卢道友。”
卢通点了下头,道:“公长去鬼城了?”
易公与微微点了下头,道:“对,若是需要,我立即派人唤回来。”
“不必。”
卢通摆了下爪子,端起茶杯,道:“易家该离开了。”
易公与十分意外,一时间有些发愣。
卢通瞥了一眼,一口吸完茶水,道:“怎么,不想走?”
“不是,不是。”
易公与坐到椅子上,整个人瞬间垮下去,喃喃道:“早知道会有这天,可是……哎!”
卢通放下茶杯。
“这次返回洞海宗,听到了一个消息。其实洞海宗早知道易家投靠了鬼城,一直没有出手,只是准备时机到了,利用易家算计鬼城。”
“什么!”
易公与勐地站起。
卢通轻叹一口气,道:“事已至此,如果易家轻易脱身,我也无法交代。尽快把公长叫回来,你们商议一下如何取舍。”
易公与心神不宁,原地思索了片刻,深深地行了一礼,道:“多谢道友庇护易家!”
卢通离开椅子,缓缓向外飞去。
“易家留几个,你们决定。不过以我的实力,最少要两个大修士才可以拦住,明白吗?”
“明白!”
府邸后面。
焦黑树林中,阙玉盘坐在五尊丹炉对面,双手叠放在身前,一捧洁白沙粒漂浮在掌心,随着呼吸聚散不定。
卢通走到丹炉前,掀开炉盖,绞碎一条尚未化作仙丹的游血蛭,直接吞入口中。
“呼!”
他吐出一口废气,祭出雷山缠绕上去。
阙玉敛起法门道:“师兄受伤了?”
“嗯。”
“遂目一定被师兄杀了。”
“杀了。”
阙玉搬出长几,取出茶具,开始静静等候。
卢通没有隐瞒,直接开始讲述这次出门的经过,还有心中猜测。
二人之间的交易。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二人全部清楚。
阙玉“追随”左右,力所能及之内,提供一些助力,而卢通则需要提携阙玉历练。
“万喜猜错了时间,遂目没有带人袭击。”
“我们本打算偷袭鬼洞,没料到挑衅时,卷廷竟然主动约战。此人很不简单,实力、心智等远胜过余气啼、芒异等人。”
“我猜测,不久后还有类似的宗门核心弟子出现,还有获得传承的甲象书院弟子……”
卢通声音浑厚、低沉,一字一句仿佛一柄铜锤在轻砸大鼓。
阙玉静静倾听。
许久之后,声音终于落下。
阙玉问道:“易家要留下两个金丹大修士?”
“不错。”
阙玉蹙眉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易家已经投靠了万妖商会,难道在师兄眼中,他们还不是自己人吗?”
卢通没有透露过金册的存在,略作沉默后,道:“师妹觉得什么是自己人?”
“知根知底又同属一个阵营。”
“不对。”
他笑了下,摇头道:“只有别无选择的人才是自己人。”
两天后。
黄昏时分,易公长带着两个人走入林中。
“见过卢道友。”
卢通低头看去,见程藻跟在旁边,不禁神色微动。
“想好了?”
“嗯,兄长已经带人离开,午夜后我带领剩余的子弟借水遁走。”
“给你一炷香时间。”
“多谢!”
易公长拱手行了一礼。
又退后一步,朝身边的两人分别行了一礼,道:“二位供奉的恩情,公长此生不忘!”
其中一个拱手回礼。
程藻只是澹澹地笑了下,没有任何动作。
易公与独自退走。
卢通看着程藻二人,心中浮出一些兴趣,问道:“易家开了什么条件,你们竟然答应留下送死?”
“送死?”
另一个供奉脸色瞬间一变,翻手取出一柄长剑,道:“程藻,怎么回事,不是关入洞海宗大牢吗?”
卢通眨了下眼,默默运起法力。
程藻苦笑一声,道:“老顾啊,我们知道那么多秘密,易家怎么可能让我们活着离开易家?”
老顾如遭雷击,定定地站了几息,看着近在眼前的神龙,用力咽了下喉咙。
“和他拼了!”
程藻一动不动。
老顾紧握长剑,也没有动作。
卢通咧开嘴巴笑了下,獠牙内闪过几层轻纱,安慰道:“你们体内都有游血蛭,关入牢内没有药液,每日生不如死,不如直接来个了断。”
金丹大修士极难招揽。
易家的三名金丹境供奉,全部是靠游血蛭才“拉拢”到手。
老顾面如死灰,手掌松紧几次后,勐地跪在地上。
“求仙长饶我一命!顾双槐愿效死命!”
程藻没有求饶,不过眼神也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波动。
旁边,阙玉早猜出了易公长的来意,取出四个长几,摆上瓜果、肉脯、茶酒等。
卢通抬手示意,道:“坐下说话。”
几人分别坐下。
卢通捻起一枚肉脯,塞入口中,道:“程道友既然猜出了真相,为什么还答应易家?”
易公与没有明说。
不过他也猜出了几分,易家应该说了谎话,欺骗两人只是带回洞海宗坐牢,说不定还许诺了暗中提供药液。
程藻故作洒脱地笑了下,端起一杯酒,酒液表面微微抖动。
“不答应又能如何?”
程藻一口喝完,用力放下酒杯,继续道:“自从被游血蛭缠上,早预料到会有今天,只是……只是没想到,易家竟然如此无耻!”
卢通信了几分,也没有全信。
易家固然无耻。
可是程藻在易家肯定得了不少好处,否则算计他的时候,易家也不会安排程藻来下幼虫。
“河边那尊巨像里是什么?”
程藻、顾双槐同时神色稍变。
卢通更加好奇。
近年,和易家关系变得十分紧密,易家提供了许多丹药、精血,唯独对巨像仍然十分戒备。
他喝了一杯酒,道:“万事大不过死,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是邪修。”顾双槐抢先说道,“易家用游血蛭控制了几十个修士,修炼邪法,平时就藏在巨像里面。”
“原来如此。”
卢通摇了下头。
还以为易家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原来只是几个邪修。
阙玉问道:“敢问顾道友,那尊巨像是傀儡吗?”
“不是。”
“不对。”
顾双槐刚说完,程藻直接反驳,道:“算半个傀儡,巨像内有血肉、游血蛭,易家兄弟可以通过游血蛭掌握巨像。”
卢通挑了下眼角,问道:“易家有法门驭使游血蛭?”
“不是法门,是一枚血符。”
“什么血符?”
“不清楚,只见过一次,红彤彤的,像一块血玉。”
程藻说完。
顾双槐咽下一口酒,赶忙道:“我见过两次,血玉里也有一条游血蛭,肯定是传说中的‘仙丹’级。”
卢通和阙玉对视一眼,记下此事。
“易家还有什么隐秘?”
“泊酒小城康家。”
“什么?”
卢通有些意外。
程藻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道:“易家、康家私下往来极多,易家投靠鬼城,康家必然也是如此。”
卢通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赶紧问道:“为什么?”
“直觉。”
程藻低下头,开始吃东西。
卢通看向顾双槐。
顾双槐愣了一瞬,用力点头,道:“对,肯定还有康家。”
“为什么?”
顾双槐支支吾吾了几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一片寂静中,时间悄然而过。
午夜过去。
程藻仰头看向天上,道:“今日无星、无月,真是一个好日子。”
“对。”
卢通喝完残酒,把瓜果、肉脯一扫而空,推开长几,道:“师妹,收起了吧。”
阙玉收起长几,离开雷山。
顾双槐已经被恐惧淹没,瘫坐在地上,失神道:“还有没有机会……我不想死……”
卢通纵身跃到雷山上。
林外,易府内亮满了灯火,院中、廊下还有一些人影走动。
他看了几眼,吐出一层层轻纱,道:“给你们一个机会,胜过我,放你们离开。”
“真的?”
顾双槐勐地精神一震。
程藻也抬头看去。
卢通笑了下,道:“当然是真的。”
易公长可以逃,但是不能悄无声息的离开,必须闹出点动静,而且越大越好。
程藻、顾双槐对视一眼。
三息后同时跃起。
顾双槐祭出长剑,斩出十余道剑芒,剑芒纵横交错,同时封死上下、左右。
程藻气血翻滚,化作一尊丈半力士,翻手取出一杆铁棍,卷起一道火焰奔上雷山。
“死!”
剑芒、长棍、火焰同时袭来。
卢通瞥了一眼,一爪撕开剑芒,同时腰肢扭动,抽出龙尾,一尾扫飞程藻。
“不够。”
二人默不作声,同时施展本命法术。
顾双槐凝聚出一柄十丈银剑;
程藻放出一片火云,提棍卷起火云,再次杀向雷山。
卢通轻吐一口气。
银剑落下。
他一爪捏住剑刃,反手丢入火云,再次甩出龙尾、鬃毛。
“太弱了。”
顾双槐、程藻被抽飞出去,仿佛约好了一样,一左一右同时向外逃遁。
无数碎花飘落。
二人逃了几息,终于察觉到异常,面如死灰地看向雷山。
卢通仰起脖子,纵身飞起。
“差不多了。”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