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黍地宫,位于黑山最底部,深入地下十余丈。
耕天司的鬼役大多住在地宫。
地宫一栋酒楼内。
卢通踞坐在角落,口吐法力捧起一本书册,封皮上写着《混元分胎记述》。
商桃留下的书,每次翻阅或多或少都有收获,仿佛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
“司主,这里的阴黍酒极好。”
虹英坐在对面,捧起一碗黑酒一饮而尽。
卢通没有理会,认真思索书册上的内容:
“混元分胎,分魂之胎。定五脏、灌脾灵、通百关,最终受馨分魂。”
“化妖之法,化生妖胎……”
记述中没有法门,只有商桃看过功法后留下的笔记。
卢通心中生出几个念头。
血躯,虽然不如分胎玄妙,但也是身外化身,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化妖法术。
他仔细看了许久,合上册子,起身道:“走了。”
返回客房,虹英站在门外护法。
卢通盘坐在榻上。
体外的虎兽血躯昂首踞坐,头颅距离房顶不足五尺。
他回忆了一番法门,平静法力,施展出一道许多年没有用过的法术——
化妖,燎山虎。
丹田内法力流转,很快形成法术。
法术没有落入双腿,而是飞出体外进入血躯中,法力流转,血躯内的血气随之变化。
几息后,法术消散,血躯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卢通轻轻吐了口气,略作犹豫后,挥手打出一滴血灵,没入血躯,血躯表面迅速闪过一层法力光泽。
像是被烈火淬炼了一遍,变得更加凝实。
一连打入五滴血灵。
再次施展出化妖法术,血躯双腿开始变化,粗壮虎腿上长出熔岩般的鳞甲。
几息后,法术消散,血躯仍然保持着鳞甲,不过……血气仍然在流转,似乎在一点点的吞噬鳞甲。
卢通观察了许久,眉头渐渐皱起。
血躯、化妖法术,互不相容。
不过二者可以与血灵相融,只要有血灵,就可以通过血躯施展化妖法术。
他又试了几道法术,直到半夜时分才敛去法门,走到门口拉开门,道:“可以了,去休息吧。”
虹英没有离开,回头道:“司主,一炷香之前浮乐楼的巧剑来过,说找到邪修的踪迹了。”
“什么地方?”
“没有说,看起来很匆忙,说完马上就走了。”
“知道了,去休息吧。”
卢通关上房门,返回房间。
邪修只是一个踏脚石,借此结识白巧,能不能抓住无关紧要。知道白巧、力剑的矛盾后,他已经有了其他念头。
第二天一早。
卢通早早起来,挑出几本书,翻找与肉身、血躯、分胎等有关的笔记。
日头渐高。
“冬。”
大门轻轻响了一下。
卢通挥出一道法力,打开门闩。
“进来。”
胡尖进入房间,行了一礼,道:“前辈,昨晚浮乐楼追踪到了邪修,大战一场后,邪修逃入了地下水脉。”
谷商城方圆数百里,各种田地极多。种地必须有水,因此地下修了无数水道。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地象变幻、水道更迭。
一年年累计,到如今地下水道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
卢通张开虎口,收起书本,道:“跟丢了?”
“还在找。浮乐楼连夜封锁了所有的水脉枢纽,正在召集人手进入水脉。”
“去叫虹英,随我一起去浮乐楼。”
“是。”
……
浮乐楼,人潮涌动,高大牌楼下各色修士进出不绝。
卢通、虹英进入牌楼。
胡尖去打听了一下,回来道:“前辈,巧剑仙长在城外看守水脉枢纽。”
“带路。”
“是。”
一行又离开城池,向西飞遁了半炷香时间,在一处河口停下。
三条河流的交汇口。
河中立了一个直径数十丈的硕大莲花。莲花中央是一个洞口,周围有十二片花瓣,通过花瓣的展开、收缩,可以控制水流。
“拜见司主!”
白巧站在莲花上拱手行礼。
卢通点了下头,看向洞口,滚滚水流穿过莲花花瓣,灌入地下。
“下面是水脉?”
“对,这里的水脉主要灌既小樽山、长黎镇附近。”
他收回眼神,看向白巧。
看守枢纽是个苦差事,不累,但是很熬人。运气不好遇到邪修,还有可能掉脑袋。
这种事轮不到书院弟子的剑侍,也很少有人敢这么安排。
他心里有了猜测,八成又被针对了,故意问道:“谁让你守在这里的?”
白巧有些尴尬,错开眼神,道:“昨晚人手短缺,力剑师姐让我临时守一会儿。”
卢通盯着白巧,回忆起了白巧的家书。
当初,白巧给抱容真人寄去了一封信,字眼中满是欣喜、快活,以及对大能传承的憧憬,顺带着把逃婚的事情也坦白了。
近五年过去,面对面看见真人,已经感受不到信中的意气风发。
“胡尖,你守在这里。”
“是。”
卢通纵身飞起,道:“劳烦师妹,带我去昨晚交手的地方。”
三人腾空而起。
白巧知道卢通有意帮他脱身,心中十分感激,主动问道:“师兄也要擒拿荆驾?”
“对,耕天司的司主许诺,擒下荆驾后送我一百葫芦阴灵。”他回头瞥了一眼,“师妹不惧生死,应该也是心有所求吧?”
“我想求一道传承。”
白巧抿了下嘴唇,道:“小姐说,只要杀五个凡间邪修,帮我在书院中申请一道真人传承。”
卢通心头一叹。
造化弄人,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入了地府,反而需要屡次犯险才有可能求得。
“杀了几个了?”
“三个,荆驾是第四个。”
“好事将近,我提前恭贺师妹!”
“多谢师兄。”
片刻后,下方出现一个村庄,村内已经变为一片废墟,大片房屋倒塌,到处都是灼烧过的焦痕。
白巧道:“师兄,到了。荆驾祭炼人傀,一阵风把异香吹到了三里外的路口,弟子察觉之后召集人手一路寻找到这个村子。”
卢通扫了几眼,根据房屋、树木倒下的方向,找到一栋仅剩地基的房屋,落在地上四处搜寻。
白巧落在旁边,看了两息,瞬间眼睛一亮。
“师兄会追踪法术?”
卢通低下虎头,装模作样地嗅了两下,道:“荆驾受伤了?”
“对,中了一剑,被砍下一条腿。”
“在什么地方?”
白巧找了一会儿,走到百丈外,喊道:“师兄,这里,那条断腿就是掉在这里。”
卢通飞扑过去。
地上残留了一滩血迹。
鲜血渗入土壤中,过去半个晚上已经变成了黑色。
血躯内,他取出一个玉盘扣在手中,灌入法力,很快玉盘反出一道法力,指向背后方向。
镜心给的玉盘,盘内封了一道荆驾的神魂。
古仙手中,所有人都是棋子。
镜心、卢通、白巧、荆驾……
卢通主动走了一步,想借助古仙之手把鬼兵抓在手中,提升自己的地位。
古仙便顺势而为,丢出一枚弃子当踏脚石。
卢通张开虎口,咬下一口带血土壤,闭上双眼,运起滚滚法力,故弄玄虚了一会儿,突然睁眼虎目。
“找到了!”
“在哪儿?”
白巧一脸惊喜。
虹英也十分意外,不过面具上看不出来分毫。
他转过身,纵身飞起。
二人紧随其后。
飞出几丈后,卢通停在半空,转头盯着白巧,看了两眼,张口吐出一件箭袖锋嵴甲。
“穿上,免得被余波所伤。”
说完不等白巧拒绝,继续腾空飞走。
一片开满粉花的田地。
田边有一眼水泉,泉水涌出,流入沟渠中,又顺着沟渠分别流向附近田地。
卢通运起一道法力,护住白巧,道:“虹英,泉眼以北十丈。”
“好。”
虹英纵身飞起,四条长臂举起,在头顶并拢,然后掉转上下,化作一枚丈半长的银梭。
银梭坠落。
“噗!”
一声闷响,泥土轰然炸开,无数花朵飞起,花朵还未坠落,又是一眼水泉冲天而起。
水脉凿开了。
“哪里逃!”
虹英消失在地下,只传出一声怒吼。
下一刻三十丈外,地面突然炸开,漫天水花中一个人影破空而出。
卢通早有准备,张口吐出一张小网。
罗海网飞起,消失不见了一瞬,下一瞬化作一张百丈巨网,带着刺耳的风吼、金啸声从天而降。
虹英也冲出地下。
罗海网不管不顾,直接把两个身影一起裹住。
“一起死!”
二个人影撞在一起,紧着被罗海网死死缠住。
血肉飞溅,一片片血花、碎肉翻飞,犹如漫天飞舞的红蝴蝶。半盏茶的功夫,罗海网中只剩下一副残破银躯,以及一滩烂肉。
“司主……”
虹英的声音十分虚弱。
卢通取出一个黑葫芦,咬在虎口中,吐出一道黑烟。
虹英大肆吞噬阴灵。
银躯周围的烂肉化为血水,很快便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大半个残破头颅,以及一个储物指环。
卢通收起罗海网。
虹英裹着残破银甲,探出一条丈长手臂,递过头颅、指环。
卢通张开虎口吞入血躯中,问道:“第一次用鬼躯出手,感觉如何?”
“痛快。”
“怎么痛快?”
“不怕受伤,头掉了也无妨,可以随意出手,以命换命!”
“可惜你不擅长拳脚之术,这次回去之后,我传你一道‘礼仙拳’。”
“谢司主!”
卢通勉励了一番,看向白巧,道:“荆驾已死,为兄先走一步,劳烦师妹通知一下浮乐楼。”
“师兄,这套法宝……”
卢通没有理会,直接带着虹英朝城内飞去。
……
两天后。
客房内。
卢通趴在长塌上,虎目瞪得滚圆,认真盯着一本古朴书册。
这本书也与肉身有关,记录了一道养尸之术。
不过吸引他的东西与养尸无关,而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后天珍宝——“爽灵幽精”。
爽灵幽精,蕴藏在元婴之中的固婴之本。
养尸时可以点化活尸,养妖时可以开启灵智;养鬼时可以增补残魂……
卢通想到了那头“七彩火马”。
戴善修行邪法,擒了一头婴妖,准备炼化婴丹。临死之前,遁出一枚半人、半马的元婴,最后被烧成一捧绿色荧光。
“冬!”
门被敲响。
卢通被打算了思绪,虎目一瞪,散出一股凶气。
“谁?”
“前辈,有个叫‘巧剑’的女修求见,是否带过来?”
他眼神微动,道:“带过来。”
“是。”
不一会儿,白巧被带入房间。
卢通踞坐在榻上,俯视着白巧,道:“师妹脸色不佳,难道遇上了麻烦?”
白巧神色疲惫,勉强笑了下,取出箭袖锋嵴甲放在桌上。
“师兄,我来归还法宝。另外,还,还有一事相求。”
“师妹但说无妨。”
“我想求师兄帮我作证。力剑说,这次是鬼司的功劳,我没有功劳。”
荆驾死了,可惜与白巧没有关系。
卢通早已预料。
那天杀死荆驾后立即离开,就是为了防备白巧开口,索要荆驾的尸体当做凭证。
没有人证、物证,凭白巧和力剑的关系,大概率是白忙一场。
他沉默不语。
白巧脸色逐渐落寞,最后叹了口气,道:“抱歉,多有打扰,是我逾越了。”
“师妹误会了。”
卢通吐了口气,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次师妹有没有功劳,应该是力剑决定的。对吗?”
白巧低下头。
卢通继续道:“力剑心中一清二楚,她不想给,即便我亲自去一趟也是白费口舌。”
白巧仍然低着头,没有言语,心中不知道想些什么。
卢通走下长塌,站在白巧对面,道:“求人不如靠己。等别人施舍,就算讨到两口吃的,吃起来也不安心,远不如自己去夺。我有一桩机缘,不知道师妹有没有胆量接下。”
白巧仰起头,眼神十分戒备。
“什么机缘?”
“实不相瞒。这次来重光府是为了寻一个道友,一起售卖象山府的铠甲。”
“铠甲?”
白巧有些疑惑,看向桌子上的锋嵴甲。
卢通点了下虎头,道:“此物也是其一,象山府的铠甲极为有名,只不过这里不许售卖。”
白巧瞬间明白了,惊讶道:“禁物?”
“不错。”
白巧脸上的疑惑褪去,戒备之色也消失不见,面无表情道:“魏司主,府中明令禁止之物,恕巧剑无法相助!告辞!”
卢通心中一沉。
一个外来的,竟然比地府人还守规矩。
白巧准备退走。
他继续道:“杀邪修,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是贩运铠甲不同,与我合作,你便是重光府独一份。”
白巧行了一礼,道:“魏司主,恕晚辈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便走。
卢通眯了下虎眸,在白巧出门时最后传了一道法力。
“人心浅薄,内外之分,其实只是强弱之分。你无依无靠无修为,自然受人轻视。你若是地位非凡,即便来自凡间,一样会被视作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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