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醉笑沧蓬 > 第2章:羽悦

第2章:羽悦

    雪结如刃,天寒如剑,冰天似虐。年初冬冠为剑客之名,东西一斩,剑轻不留影,空留唇齿伤。这般高明的剑术,在人间是绝少见的,追其左右者也不过了了。

    只可惜这冰天雪地也并非真是位豪情剑客,否则羽悦可当真请他喝杯酒。

    这辆马车正缓缓地从片片飘下的雪花上碾过,开往路尽头的远方。羽悦两腿相盘,左搭右上,手里正把一壶陈年老酒。

    像刀子般利的风呼呼吹着,却把酒吹得更烈;如愁思般稠烈的酒一股脑入肚,却热不起干冷的心。

    他再仰头倾倒酒坛,里边的酒却早先被西北风喝完了。

    羽悦只孤零零一人在车里,外面的风雪似乎注定了这段孤独的时光,他皱了皱眉头,后长舒一口气,摇摇头。

    他这人向来是讨厌只身一人的,孤独难免寂寞,寂寞的时候又总要想起些过去不开心的事情。他的野心从来都不大:能有个喝酒的朋友---人不在多,在于这人值不值得一喝。然后一起围坐着畅饮,他就感到很幸福了。

    只可惜他的运气向来都很差,无论是现在的小愿未偿,还是不久前还因找不到租车的而奔波,最终只得坐这已经被时代淘汰的马车出行,又或者是“开车”一事闹出的一系列笑话。

    羽悦的前半生都在跟麻烦打交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排斥麻烦。

    “人生本就是多些麻烦才有趣事,值得一乐,值得一说,值得一记。”羽悦嘴上叼着不知从哪来的树叶,自言自语,“倘若世上的人都嫌做不必要的事多余,怕麻烦,那么这个人的一生便真只充斥着生存,而没有生活,不是?”

    这世上有不少人信神,也有不少人信佛,当然也有人神佛不信,信科学。终究无论如何,他们信仰的都是与他们有距离感,似乎和人本身搭不上边的东西。这很容易理解,毕竟有了距离才有神秘,有了神秘,信仰才会纯粹。

    但世上也总有例外,羽悦这人便很奇怪,他遵信快乐这种情感。凡是能让人们开心,扫清烦恼的,便是正确的。但同时这也不意味着羽悦排斥痛苦,因为令人们痛苦的,也不一定是错误的。

    不过,羽悦始终坚信一个原则:喜悦一定是比悲伤更为恢弘的力量,就像拯救一定是比毁灭更为伟大的力量。

    还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一贯不喜欢仅让一个人开心,他更多地再思考如何让所有人一起愉悦的方法。对于那些为了让一人喜而众人悲的事,他是不喜反恶的。为此,他并不介意麻烦。

    若可博得他人一笑,这一生犯点小傻小错又何妨?

    除以上之外,他信快乐还有一个原因。无论神佛,人们的信仰也都是追求到达神佛的伟大境界。而快乐却从不会这样。

    它从来不强迫一个人去追求伟大,就算是平淡,它也照样青睐。无论是伟大的,还是平凡的,快乐视之平等。伟人受人敬仰得到的喜悦和孩提玩泥巴得到的喜悦没有差异。

    说来好笑,追求伟大反而有时还会误了喜悦的路。羽悦曾经也是个梦想“仗剑走天涯”,做一个孤高剑客的男孩。因此前半生寻寻觅觅,虽称不得一事无成,也有幸上了名流榜,最终登顶第一。

    他曾被人称为【两面】,作为世间仅有的4位宗师之下名流第一人,江湖明面上第一人,也有人传说他的实力早以可宗师匹敌,只是没有一个切磋的机会。

    可是呢,获得了强大实力的他却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幸福,反而开心的事情离他越来越远,变故迭起,坏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凡是跟他扯上边的人,多半都活不长。

    “阴魂不散,死命必达。”这是江湖人送给他的,半是对他的嘲讽,半也暗含对他实力的恐惧。

    这个所谓明面上的江湖第一人,比起像紧要关头的救世主一类的人,在江湖人眼里更像是一个江湖大魔头。他的名声.....自然也不大好。哪怕是曾怀着一颗济世之心的他,在这口伐笔诛中,似乎连他也难以自认自己是个纯粹的好人。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羽悦没朋友。这江湖说来奇怪,处处是要他命和为他卖命的。有些人搭上自家性命要他活下来,也有人拼了一条老命不让他活着。

    但无论是以上那种情况,结局总不是让人感到有趣的。死亡从来就不是什么值得欣喜或称赞的东西,无论对象是谁。

    对于【两面】的身份,出于种种因素,早已疲倦得不愿提起。比起那些深居老林的老怪物他还年轻,从外貌上,甚至还正值青春年华。

    伟大的生活已经体验,他想要去追寻平凡的快乐与喜悦。作为羽悦这个人,而不是【两面】,将人生重来,好好地再过一回。他已经认定,后半生可以平凡,但一定要值得欣喜。

    所幸由于露面多以绰号【两面】来替代称呼,而行事时也往往携带面具出行。这意味着,这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叫羽悦的普通青年即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两面】。加之前些年的变故.....给了他脱身的机会,这些年在人间靡靡莽莽地求道,终于坚定了他的决心。

    前半生的【两面】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后半生,他要到穿空院做一名学徒,体会学生生活....作为羽悦这个人活下去。

    他嘴角一扬,笑了起来。今后的生活还长,日后多的是盼头。

    想罢,看着周围的空寂,他突然拉开车帘向外道:

    “师父,这一路上可遇到什么人?”

    “没。”

    车夫挥鞭策马,语言简练,似乎不愿再多说几个字,冷酷有力。

    若换了其他的车夫,早嘘寒问暖怕出差错,大话谈天起来。这车夫似没有一点谀性;目光也独特,直戳戳得像荒野中猎豹捕食羚羊时的一般坚毅无情。

    如此般性格与他锐利的目光......

    很好,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过会路上若是遇见些人,还麻烦你自来与我说。”

    羽悦吩咐着。------

    在这冰天雪地上若真遇上什么人,这才叫见鬼。

    这道理羽悦自然知道,他一面扬扬手里的酒坛,一面又补充:

    “想找个人喝喝酒罢。”

    说罢,羽悦关上车帘,眼睛却锐利地盯着车帘,那如海洋漩涡般的,深蓝沧桑的眸里满是笑意与期待。

    风仍在外呼呼地吹着,忽然一片雪花正飘入车内,羽悦望着它在手中融化。

    他突然呆住了,随后却又猛地一攥拳,似乎与见不着的敌人勾心斗角。

    他缓缓抬头,内心时突然有些杂然起来:

    那天仍旧是这般天气,不过那雪却比这柔和许多,雨浑水摸鱼地混雪爬下,雪花飘飘洒洒地下,每片雪花都有自个的形状,她握住的那片形状他现在还记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一句东坡诗罢,他不住轻声一叹,望向窗外,目光多出分柔情与惭愧,似乎是期待雪花回答,只可惜这雪花非花也非人。

    “我如何?”车外的人淡淡地问。

    羽悦先是一怔,听见那淡淡的三个字后良久,突然不禁大笑起来。随后起身坐到了马车前面去。

    “你真该珍惜这个机会,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请人喝酒的。”羽悦一边递酒,一边笑道。

    “有些人把大把大把钱给我,叫我请他。我有时也不稀罕的。”

    那车夫依旧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酒,他的面容比这冰天雪地还冷,也没为先前羽悦的瞬间出现感到惊奇,如同只见了家常孩子打闹般事一样。

    转身车夫一坛酒已开,咕咚咕咚地灌下去。羽悦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酒未沾唇,心此时先却热了半分。

    “我只请‘有’人,”羽悦说得不明不白,又接着解释道,“有才,有德,有胆.....”

    “你算有趣的。”羽悦嘴角一勾,便是一个微笑。

    “若非有趣,我这就算一人在雪里喝闷酒也绝不搭理你的。”他笑着,嘴里又是半壶。

    “那你可换个地方喝了,”那车夫冷冷地回他,“因我自己也腻烦自己,觉得无趣。”

    “人总会厌烦的,凡事都有个保质期,相处久了难免觉得无趣,哪怕新婚时再亲热的夫妻,婚后的热情也总会有所而降。“

    ”和你相处最久的你自己,无非如此?”

    羽悦眉头一挑,嘴角一咧,他正发现那车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子,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你觉得自己无趣,我却觉得你身上趣味极了。”羽悦仰身靠背,嘴角挂着愉悦。

    沉默良久,那车夫第一次主动说出话来:

    “无论如何,你倒是个有趣的人。”

    “英雄所见略同。”羽悦又是一笑。

    “不过兴许也只是我的保质期比较长。在至今我认得还觉得认识有趣的人,没一个比我更有趣的。”

    “我倒是行走世间多年,认识脸皮厚的人,没一个比你脸皮更厚的。”

    语出,就连那沉默的马车夫同羽悦哈哈大笑起来,车外的笑声震得车驶过的雪也激起来,扬扬飞飞。

    “我叫羽悦,羽毛的羽,愉悦的悦。”羽悦抢着空隙介绍。

    “我人生有两好,第一喝酒,第二想让我周围的人因我而愉悦,于是起了这名。就像刚刚那样。”他顿了顿,问那车夫:“你呢?”

    “我,”那车夫也笑,“单姓一个王,名霸,王霸便是在下。”

    他说着,脸不红,就连眼睛都不移开,一脸认真的样子。搞得羽悦对着槽点满满的名字一时说不上话来。

    “我父母想我长大成一方霸王,只可惜鄙姓王,家父只得退而求其次,起名王霸。”

    “倒,倒是一个霸气的名字。”羽悦的脸都快触地。

    “嗯,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叫我小名。”他突然一回头,眼中仿佛有无数星辰,道:“霸。”

    “欸,”羽悦下意识回答,意识到失态后立刻接上,“我记住了。”

    而那王霸也满意地点点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被占了便宜似的。

    羽悦知道,自己又是遇见一活宝。这家伙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和朋友面前完全是两幅模样。他只想好好问他一句:你先前的矜持是被你霸吃掉了吗?

    不过也因此,两人变得熟略许多。俗话说:萍水相逢一斗难,逢上佳朋千杯易。车外雪斜飞,北风仍旧呼呼地静静吹着,车里两人则是一杯一杯对灌着,对于喝酒的人来说,这便是享受。

    酒坛已经尽了,羽悦却仍把坛子往嘴里倒。

    雪夜很静,只剩下略微失去的两三马儿惊慌地,只有遵照残留一丝理智的主人的鞭引向远处跑,消失在雪的尽头。

    .............

    酒醒后已是清晨,天边刚升起一片红晕染得云通红。风已停,雪已住,车也已到了地。

    羽悦下车,解下腰包,正要掏钱,王霸却下马解去马扣,将车卸下众马背,牵引着马自顾自走了,一点没要谈钱的事,一人三马消失在人群里,只留下羽悦和一辆空车。

    羽悦先楞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

    江湖本就是这样,见时逢巧别时快,有缘自江湖再遇。  26288/11002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