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飞龙清了清嗓子,“为今之计,只有请将领们到王爷那去商定大计。”
“问题是将军们都不在军营里。”
“那,那就让所有千夫长们去王爷那领受任务。”
“千夫长出营去王爷那?”唐志熟知军中纪律,没有上级命令,下级是不能随便离开军营的,因而认为冷飞龙说的方式不妥。
冷飞龙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把王爷抬过来,再抬到屯驻军那去?这天黑路滑,发生一点意外,谁承担得起?再说了,又不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是去王爷那,等王爷安排好,就马上回来。”
唐志还在犹豫,冷飞龙接着说道:“现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要快,容不得半点拖延。”
唐志当然知道冷飞龙说得是事实,当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他说:“那好,我速去禀报,先生在这里稍等。”
“唐兄赶紧去,赶紧的!”冷飞龙不停地催促。
正在牛忠帐里的千夫长们听到唐志的报告,纷纷恍然大悟,对宁王此时主动扛起这份责任更是敬佩,而是不是全部去宁王那接受命令,大部分人认为危急时刻,只能如此,少数几个千夫长心存疑虑,最后,还是牛忠拿了主意:既然宁王明确提出了这个要求,就应该执行,这是对宁王的尊重,也是对他的支持,加之军营离王爷下榻的府衙不远,接受命令后迅速回来,误不了事。于是,千夫长们立即出营,跟着冷飞龙快步朝府衙而去。
萧府,双方还在厮杀,家兵越来越少,但在郭攀和沈雄的带领下,一个个红着眼睛死战不退,顽强地堵着不让对方出门,孙柱、郑虎都已挂彩,恒真和几个弟子更是伤得不轻,但都在苦苦坚持。随着时间推移,家兵们的颓势越来越明显,战团逐渐往大门口推进。木赤已经站在了屋顶上,眼里已经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不时往城外张望,这时一个黑衣人赶来报告:“将军,城外已经就位了。”
“好!”木赤松了口气,立即下令:“赶紧发信号。”
“是!”黑衣人得令,往院墙外面做了个手势,黑暗中马上升起了两盏孔明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
城外,华拖率领的北兵已经将扬州城包围起来,数万人的军队,从军营开拔到围城,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丝亮光。华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咬牙切齿地远远注视着这座让他损兵折将的城池。突然,夜空中出现两个亮光,越升越高,旁边的卫兵轻声报告:“大人快看,信号。”
华拖嗖地抽出弯刀,刀锋指向城中,大吼一声:“勇士们,进攻!打进去,城里有数不尽的女人、钱财在等着你们。”
“哗”的一声,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汹涌的骑兵如潮水一般卷向城墙,战马嘶鸣,踏得整个地面都颤抖起来,马上的北兵高举弯刀,呐喊、怪叫着。城墙上缩手缩脚的大杭官兵正在忍受严寒的煎熬,突然亮起的火把和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敌军将他们一下惊醒过来,纷纷趴到城垛上往下看,军官们跑来跑去,高声吆喝,指挥着兵士们立刻投入迎战,警讯的铜锣“咣咣”响起,火把也亮了起来。风一般的北兵席卷而来,城上的大杭官兵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城墙外的护城河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血红的波光,这道防线成了北兵的噩梦,每次攻城,都不知道有多少北兵葬身于此,导致战斗结束后,守军都要专门安排人出城,将北兵尸体拖出河道,免得成为北兵下次攻城的跳板。
北兵很快就冲到了护城河边,守军指挥官挥动令旗,密集的箭雨立刻从城头倾泻下来,然而北兵没有退缩,纷纷举起盾牌抵挡,后面的北兵则立即射箭还击,双方的箭矢在空中不时地撞在一起,发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和令人心悸的“嗤嗤”声。
高大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给大杭官兵带来了极大的信心,各级军官指挥着兵士们沉着应战,经过多次和北兵的战斗,守军已经熟悉了敌人的攻城套路:前锋部队用弓箭压制守军,后面的攻城部队趁机架起云梯,越过护城河、登城。北兵的强弓硬弩威力很大,不断有守军兵士中箭,但他们坚信,北兵这次又将和以前一样折戟沉沙、无功而返,葬送一批兵士的生命。一路路的传令兵立刻奔往屯驻军军营和武税军军营报告军情,调取援军。
当牛忠带领千夫长们匆匆赶到宁王府上时,发现屯驻军的将军文理率领着一干将领、千夫长们也正赶来,两人虽然熟识,但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进屋。宁王端坐在会客厅太师椅上,看到宁王病情好转,大家心里稍微高兴起来,一个个向前问候,宁王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示意大家落座。等大家伙坐定,冷飞龙向宁王递了一个眼色,宁王点头,冷飞龙向后做了个手势,府邸大门和会客厅的大门无声地关了起来。宁王清了清嗓子,问了句:“所有的千夫长都来了吗?”
亮如洪钟的声音和精光四射的眼神让牛忠一惊:这王爷不是说还在病中吗?但这神态却不像个病人啊!他转头瞄了一眼文理,只见他站起身报告:“回禀王爷,屯驻军所有千夫长以上人员都来了,听候王爷调遣。”宁王满意地“嗯”了一声,眼光看向了武税军这边,牛忠来不及细想,赶紧回禀:“报告王爷,武税军所有千夫长都来了。”
“那好。”宁王靠在太师椅上,“大家都知道,今晚城里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李知廷大帅和知府刘曦大人都遭遇了不测,武税军的将军们恰恰又都不在军营,我看这绝不是巧合,是有计划的预谋,目的就是要造成军队的混乱、无序。”
千夫长们屏气凝神地听着宁王的分析,不住地点头,宁王继续说道:“老朽不才,但在这个危机时刻,老朽别无选择,只能挺身而出,如果大家愿意听从,我们则共商大计;不愿意听者,则请自便。”说着,他坐直了身子,威严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来回扫视,这种目光让千夫长们心里骇然,他们对宁王都很熟悉,但眼前的宁王不再是先前那个多次去军营中看望大家的慈眉善目的老者,而是变成了一位不怒自威、杀伐果决的将军。
屯驻军和武税军的头脑们都清楚,目前城中只有宁王能把大家拢在一起应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危局,何况他原本就是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在成都府与北兵鏖战经年。就是于是乎,大家齐声说道:“听从王爷调遣。”
宁王拍了拍太师椅宽宽的扶手,说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说说自己的意见。众位比老朽更清楚,经过这么久的围困和攻击,扬州虽然还没有被攻破,但无论是守军还是百姓,都已经山穷水尽、面临绝境。更为可怕的是,今晚的事情,说明敌人或者是敌人的内应已经在城里行动了。我们的人越打越少,粮秣、武器得不到补充,而朝廷在北兵的猛烈打击下,自顾不暇,临安都已是风雨飘摇,整个长江以北,就剩下扬州这一座孤城,悬在北兵的**之中,得不到任何援助。如此形势,如何坚守?我们这几万守军该何去何从?”
千夫长们本来是来宁王这里领受任务的,却听到宁王如此说道,虽然他说的都是实情,但此刻听来,却很不是滋味。牛忠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有的千夫长们垂头丧气,神色黯然;有的脸上则是掩饰不住的愤懑,显然对宁王的话不满;而有的则露出诧异的神情。牛忠又看了一眼文理,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眼里的表情很复杂,牛忠向他使了个颜色,文理会意,站起身来朗声说道:“王爷所言不虚,但大帅生前说过:扬州就是要做一个钉子,牢牢钉在江北,拖住北兵不让其过江,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弃守。既入扬州,就准备葬身于此。末将愿率领本部兵马,与扬州共存亡!”
牛忠立即站起来附和:“愿与扬州共存亡!”大部千夫长们都站起来,齐声高呼“愿与扬州共存亡!”几个原本没有信心的千夫长见此情景,也跟着站了起来。
洪亮的宣誓声音震得房顶梁上的积尘纷纷飘落,宁王的脸色很难看,他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说道:“我相信大家都不畏死,但不要忘了,北兵一旦攻进来是要屠城的,你们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兵士,兵士后面还有更多的百姓,你们不怕死,难道让他们都去死吗?”
牛忠立即接话:“身为大杭子民,面对异族入侵,人人都应该挺身而出,更不用说军人,为国而死,死得其所!要说屠城,前面北兵已经攻打了多次,死伤惨重,他们只要打进来了,想屠城就会屠城,扬州城里的任何一个大杭人,自从第一次拿起武器和北兵开战,就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只有死战,就算死也要杀几个北夏人垫背,不让他们去祸害其它地方的大杭人。”
“牛兄说得对!”“就是,死战到底!”人们被牛忠的慷慨陈词激励,纷纷喊起来。
文理朝宁王抱拳说道:“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每次打下来,敌人除了留下一大片尸首什么也没得到,如果北兵再来,也还会是同样的结果,所以我们不怕。只要王爷带领我们坚守,我们一定可以让北兵再次丢盔弃甲。”
宁王鹰隼般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些人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鼻子哼了一声,手指着千夫长们狠狠说道:“就你们现在这样缺衣少食,能打赢如狼似虎的北兵吗?你们听听!”千夫长们随着宁王的手,转头看向屋外,虽然大门紧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远处隐约传来的闷雷般的声音让这些久经战阵的军人立刻紧张起来,“是战马!”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啊,怎么回事?”“几个方向都有!”“不会是北兵来进攻了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宁王和冷飞龙在旁边静静看着,不动声色。
文理焦急地问:“王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一问把大家伙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急切地看着宁王。
宁王慢条斯理地说:“诸位猜得没错,北兵攻城了。”
猜测变成了现实,大家不免大惊失色,文理立即说道:“城上的兄弟们很少,抵抗不了多久,请王爷下令出营增援!”
“请王爷下令!请王爷下令!”千夫长们高声请战,大家虽然对宁王今天的表现心生疑虑,但目前也只有指望他能振臂一呼,带领大家抗击敌军。
宁王伸出手,大家立刻安静下来,他从左到右指着这些嗷嗷叫的战将冷冷地问到:“大家都决心和北兵决战吗?”
“和敌人死战到底!”不管是屯驻军还是武税军,也不论先前个人之间如何不对付,比如梅万里和熊俊,此时大家的心是一致的,就是火速去支援城头上的兄弟们,因为平时城头上的兵力是有限的,大部队都驻扎在军营里,如果此刻北兵已经攻城了,那守军将非常危急。
“既然如此,那大家说说怎么打。”宁王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朝冷飞龙做了个手势,然后坐回了太师椅上,得到指示的冷飞龙马上悄悄地闪进了旁边的厢房里。
目前这里军阶最高的是文理,他当仁不让地首先发话:“末将认为,王爷府这里就作为大帐,王爷在这里居中号令节制各路军队。防守上,按照以前几次的部署,武税军守北门和东门,屯驻军守西门和南门,各自先开一半军队上城,一半军队留在营里作为后备梯队。军情即时向王爷报告,以便王爷根据战场情况调配军力。”
“我同意文将军的方案。”牛忠马上接过话,然而他话刚说完,就觉得一阵剧烈的头晕,身体发软,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他身后的千夫长赶紧俯下身子去搀扶,却一个个摔倒到地上,接着文理和其他人纷纷倒地。就在这时,两边厢房里闪出几十个身着北兵服的彪悍男子,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弯刀,宁王和冷飞龙哈哈大笑。众人错愕不已,文理惊疑地问:“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志得意满的宁王朝冷飞龙一努嘴,“冷先生,你来告诉他们吧!”
“是,将军。”冷飞龙恭敬地回复。
将军?王爷怎么成了将军?冷飞龙看出了大家的疑惑不解,于是止住笑,走到宁王身边,向大家介绍道:“诸位,这位可不是你们的王爷,而是北夏国的赫朱将军。”
北夏国的将军?这怎么可能!瘫软在地的大杭国将军和千夫长们虽然在扬州之前没有见过宁王,但李知廷大帅和刘曦知府却是认识他的,尤其是刘曦,在成都时还是宁王的部下,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宁王,他们不可能认不出来。牛忠忍住剧烈的眩晕,抬起头对冷飞龙骂道:“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劫持了王爷!”
赫朱踱到牛忠面前,蹲下来看着他,嘲笑起来:“人如其名,只是你的忠诚可惜了。我是北夏人,你们的王爷如今还在肃州的破庙里念经。”他站起身来,以胜利者的姿态大声说道:“为了今天,本将军可花费了很多心血,苦心模仿你们王爷的言行举止,虽然中间出了几次纰漏,但都被我对付过去了,安安稳稳地到了今天。”他笑着拍了拍冷飞龙的肩膀,继续说道:“也好在有你这个大杭人作为参谋,告诉了我很多大杭的风土人情和扬州的军民情况,没有你这个宁王曾经的部下,我可能很难模仿得这么像,搞不好就露馅了,毕竟刘曦和宁王熟识。”听到主子如此赞扬自己,冷飞龙心花怒放,但仍然谦恭地回复道:“将军过誉了,这都是将军自己的英明神武,小的只是提供了一些信息、出了一些主意,万万不敢贪功,小的愿为北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原来,当初冷飞龙无意之中发现宁王并相认后,惊喜万分,就谋划着如何将宁王营救出去,后来又多次与宁王会面,商讨行动的细节。然而,看押宁王的守卫异常警觉,从他的言行中发现了端倪,立刻将情况上报给赫朱,这赫朱是宰相华拖的心腹,有勇有谋,当时镇守肃州、凉州、瓜州一带,作为北夏军西征的基地。正在为华拖围攻扬州不克而忧心忡忡的赫朱,获知这个消息后,他命令守卫佯装不知,暗中却加强了守卫的力量,同时安排人盯住了冷飞龙,心中则思索起有没有可能利用这个事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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