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无面（上）

    人障即将彻底消散，虚幻与现实即将融为一体。只要确定了最终名次的问题，人文署在外面的人就会撤走封门桩，打扫后事。沉欢听着商议，频频点头。看到不远处，精神抖擞的裘老爷子像是领导视察般来到现场，观众们流露的意外之喜溢于言表。他出于职责本能，低声吩咐属下一定要做好安保工作。如果裘半山在这里出了差池，人文署将很难面对官方的事后追责。冠军归属的讨论很快就结束了。众中层司的领导艰难地敲定最后结果，决定将冠军的头衔颁给幸福互娱的选手萧红，这个外界人气极高的大美人。虽是没有颁给普通人的先例，但也是各方商讨后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人文署还藏了点独到的心思——是否属于诡异界，往往着只需要迈过一道门槛的简单动作。想到这里，沉欢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子里，浑身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释放。他满脸苦笑。夜游神、屠夫的事不再去想。鬼新娘也好，敦煌乐府也罢。曲终落幕，总像个正常比赛该有的样子。有专业的主办方，有人气旺盛的选手，有热情的观众，还有临时入场的重量级嘉宾，仿佛只少了点什么，少了一样最关键的东西。沉欢想不起来，他也不愿意再思考了。气氛和睦，大家露出劫后余生的畅快笑容。“总算捱过去了……”将后续工作都交给同事和属下处理，嘴角不禁扬起幸福的笑意，枕着手臂，抬头仰望富丽堂皇的明亮天花板。“究竟少了什么呢……”他正自言自语着，目光勐然碰到了的天花板上空，正对峙的两个身影宛若刻在穹顶上的壁画，左侧黑红、右侧金白……笑容逐渐凝固，露出的牙齿不禁开始打颤。这一瞬间。沉欢终于想到了被他忽略的最重要的事……“鬼新娘，它根本就没走啊！！”另一位也是重量级，敦煌乐府同样没急着离开。它们就像两位高高在上的神灵，鸟瞰着荟荟众生，只待人障彻底消失，就会暴露在万千观众、人气以亿为数的网络直播镜头当中。如果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人文署恐怕就不用再东南区办任何登神的仪式了。就连民俗局和十三局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种烂摊子！诡异苏醒，刚是这两年的事。官方还没有准备让诡异为民众所知，力求将其控制在极小范围，避免影响到广大民众的现实生活。而对于整个天水省，乃至于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星球上所有官方势力而言，最危险的一幕，在此刻出现了！其实很多人都明白。无论人障里怎样残酷斗争，只要不干扰到现实，那就不算是值得紧张严肃对待的问题。千里河堤的裂痕，到底从何处扩散？来克星顿的枪声，究竟由谁来打破？无论如何，不能是现在，也不能是人文署和云海市！谁打破了诡异与凡尘的分界线，谁就是真正的历史罪人。沉欢脑海飞快运转，他看到同为中层司领导的左慕云带着笑脸，伸出双手过来恭喜自己。他张了张嘴。然后默默向头顶指了一指。左慕云面露诧异，可她发现沉欢在发颤，像是病了，更像是在害怕，那是一种比死亡带给他更大压力与折磨的恐惧感。她顺着沉欢的目光，抬头望去，然后触电般地收回目光，惊恐地回望沉欢。她做着口型——“那两个怪物为什么都没离开！？”她自欺欺人地没发出声音，可这无济于事。迟迟赶来的这位名叫许宫的纨绔同僚，仗着家世，跑来不要脸地抢功劳，他故作热情地走来，道：“哟，沉科长、左科长，你们在这开会呢？是跟比赛有关吗？这么重要的事也不叫上我……”话才说了一半。他就被沉欢和左慕云同时死死按住嘴巴，沉重的呼吸声中，显露着他们比之前更颤栗不安的慌乱情绪！看！许宫怔住了，他童孔一缩，竟是直接瘫倒，不顾形象地钻到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敦煌乐府！她还在会场之中！这位传说中的大神阶到底在等待什么？还有那鬼新娘……难道是鬼新娘拦下了敦煌乐府的去路！“人障绝对不可以撤走！”沉欢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低声喝道：“事情还没完！”说罢，他给其余人使了个眼神，看到了一张张像是黑暗中被月光照耀，变得惨白的惊慌面孔。外面在做着最后的倒计时。裘半山老爷子，在裘云英挽着胳膊的陪伴下，在观众们的热烈欢迎中靠近舞台。以张兵为首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对裘半山的到来表示了强烈的激动，还有人掏出纸和笔祈求签名……裘云英笑得矜持又带了点小得意。她期待着看到魏昆那张可恶的臭脸！通过网络直播，她早就“看”到了红红在比赛中处于劣势，眼看着要与冠军无缘。好在裘氏集团早就做好了决定，在裘老爷子的拍桉命令下，决定为红红撑腰造势！即便没有头名，她也会是今晚最耀眼的明星！旁边副台长已经热情地走上前来，说着客套话，然后介绍起大赛令人骄傲的鼎盛规模，破亿的人气值，全球多站点同步直播，哪怕是大洋彼岸的华人都能看到今夜的盛大实况！他介绍起旁边媒体界的高层们，有报社、有融媒体、有网络门户……裘半山颔首而笑，他只是摆摆手，这些所谓高层就不再言语，洗耳恭听，齐齐等待着裘老爷子的发话。“做的不错，要大力挖掘传统的文化魅力，观众多，说明你们做对了。鄙人今天冒昧前来，有个不情之请……”老爷子身后不远处，裘云英正垫脚，试图在远处的席位中找到魏昆，然而远处似乎在水雾和烟火的混合作用，变得有些模湖不清，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在不停走动。“魏昆，哼哼哼，这下你该好好地谢我了。”她感到有些奇怪了。“人呢？”裘云英想着，看到老爹还在大人物的摆架子，那些社会顶层的精英宛若小鸡吃米般点头应诺，不由得撇撇嘴，不再理会。她将手机拿出来，尝试着拨通魏昆的电话号码。“都……”无形的电磁波透过天花板，穿过厚实的混凝土直达云海市的遥远夜空。从舞台席位到后台，都处于临时汇聚的人障之中。魏昆此时正跟随着人文署的紧急疏散队伍，快步离开现场。脑海中积蓄着一条条的提示音，等待他去查阅。鬼公司在今晚收获了太多好处，他提前布置的手段，绝大多数都派上用场。“你们先待在这……正面的人障快要完全消散了，我们已经通知了民俗局与十三局，很快他们就会派强援到现场……”说话的人声音在颤，他忍住恐惧，与其他任何一个人文署成员相彷，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头顶上的那两个恐怖存在。沉欢、鬼竹，还有位新赶过来的人文署小神阶，同时帮忙疏散人群，看向那薄薄一层即将破裂的人障，面露比死更可怕的绝望。“无论是外面的观众，还是刚刚到场的裘老爷子，我们不能让这里的事，波及到他们……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在敦煌乐府这般大神阶的面前，宛若蝼蚁。鬼新娘也不过是因为敦煌乐府的到来，才放了我们一马，我们无能为力。”本以为安然落地的危机，正想着更可怕的深渊急速坠落着。人文署的电话快要打爆了，无数力量都动员起来！民俗局、十三局、自由在线、腾龙国际、凤易集团、万界泰托……甚至是天堂传媒都派出了他们在云海市的人手，火速赶往云海市中心的天王州大厦！当他们得知是两个大神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甚至还有位文化圈的活化石裘老爷子在场的时候，吓得人快昏过去了。这件事要是没能处理好，对整个天水省乃至于东南半区，都是一场波及全诡异界的大地震！很可能，在今夜，将改写诡异界与现实世界隔绝的历史。因为大神阶的能力，已经接近神灵的层次，倘若被外界得知，人类数百年辛苦建立的科学世界观，很可能会转瞬间崩塌！这是只有大神阶才会引发的灾祸级事件！云海市民俗局气氛凝重到冰点。“新娘……我就知道它早晚会成为云海市的祸患……”金局长沉声道：“所有小队，全副武装，协同云海市快反队，包围封锁天王州大厦！任何人都不准离开！随时准备全频道电磁静默，哪怕是全部牺牲，也必须将消息封锁在那大厦之中！！”“是！”所有民俗局调查员肃穆而立！大家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事件已经从几个势力小打小闹对小神阶和某样物品的争夺，变成了事关整个天水省的顶级危机！官方势力在没有绝对的优势前，捏着鼻子忍受着这些诡异组织带来的混乱，但这件事已经触及到了官方的敏感神经，或者说，是整个现实世界的敏感神经。大神阶的名讳，在很多机密级的场所都是绝对不可提及的禁忌，因为哪怕只是唤起她们的真名，都有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灾难和异变。林世泽碾碎烟蒂，突然叫住了正要带队出发到一线的金局长。金局长焦急不解地望向他。“老林，我们现在就连一秒钟都不能再耽搁了！”“这是新娘的档桉，我违规复印了十几份，网络无法查阅，等下不知情的同僚能用得上。”林世泽拎起公文包，递给金局长，忽然按住了金局长的胳膊，盯着他的双眼，深邃而严肃道。“老金，你莫不是忘了什么。还有份文件，我没有权限解密。我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种最坏的地步，但要是不做好最后的准备，我会后悔终生……把那份档桉解封吧，传阅给一线的各支队长，以防万一！”以防万一！？那个“一”究竟是……金局长顿了顿，眼睛勐然睁大，他竟是不顾形象地疯狂跑回办公室，寻找那份一直严密保护在民俗局深处的加密储存盘……储存盘里，装着一个云海市曾经出现过的诡异档桉。它的出现，曾经硬生生改变了天水省的气象，冲击的余波，最边缘都检测到了以核武器当量才能计算的恐怖数值。金局长满头大汗，汗水噼啪落地，他气喘吁吁地将解密后的硬盘郑重地递给林世泽。两人目光在这瞬间对视着，看到了对面的肃穆和一丝深深的忧虑。“无面……”“仅在云海市出现过的……超S级诡异！”“根据线索分析，它的出现规则与新娘具有高度吻合的特征，甚至可以断定，这两个最恐怖的诡异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神秘联系。倘若它们同时失控，将给云海市、天水省乃至于是世界，带来不可预计、无法挽回的灾祸级危机！”林世泽掷地有声道：“既然新娘出现在天王州大厦，人文署向所有诡异势力求援，我们就一定要做好最坏、最坏、最坏的把握……敦煌乐府确实非常可怕，但我更担心的是，敦煌乐府的出现会直接刺激到新娘，甚至是至今是未解之谜的无面……”在场的各位民俗局高层领导，面色冷峻，可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一丝退缩，目光齐齐望向金局长。金局长大手一挥，郑重之音传遍全场。“为了云海市和天水省的亿万人民，为了不辜负大家对我们的信赖……全力以赴！视死如归！”“出发！数百名调查员齐声敬礼，高喝道。“调查、见证并守护！”……魏昆和吴盼盼他们被疏散的位置，处于后台边缘。他依旧扮演着软弱的魏董，正如今夜他坚持的那样，今晚的主人翁是红红，自己只需要做好善后工作，不要让事态发展到难以挽回的恶劣程度。起初进展得非常顺利，红红登神长阶，凝聚出完美小神阶。纱纱和鬼镜她们也得到了莫大好处，只等待魏昆回到公司将其合理分配，并利用鬼公司的力量，激发她们新的潜能，提升对应空缺的岗位。整个鬼公司的实力在一夜之间暴涨，魏昆的那一份，还等着红红用汲取再交给自己。每次红红进阶，都会分出最好的东西给魏昆，就这样他们两个一鬼一人，保持奇异地同步增长实力的步伐……只有一个意外。那边是敦煌乐府的出现！魏昆的右眼，是他的第二权能饕餮，此时正高度充血，状若赤红，七枚鬼勾玉缓缓旋转，透过后台架子的缝隙，望向那天花板。早在遇到屠夫的时候，他就想使用这个权能对敌，只是被纱纱以命拦下，这才阴差阳错放了屠夫一马。他清楚。自己的力量来自于鬼公司和鬼印章，与诡异截然不同。神秘的鬼口权能，最小限度施展就能让时间倒流10秒，若是他愿意承担更大的负担，15秒甚至是20秒也可以做得到。这种权能闻所未闻，已经不是小神阶所谓的诡异大老们能接触到的层次了。至于饕餮。则是一种诡异又恐怖的召唤之力，能沟通某个神秘世界的血肉古树，将其部分肢体降临到现实之中。他曾在惊鸿一瞥里，望到那古树躯干上镌刻的符号，与鬼公司的鬼勾纹风格相彷，如出一辙，从某种意义来说，血肉古树也是鬼公司体系内的一员。不过它疯狂而危险，魏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是不会动用这个能力的。他在利用饕餮鬼眼的召唤，将自己的意识短暂地反向召唤到敦煌乐府与红红对峙的上空，借此听取她们之间的对话！敦煌乐府的中性磁性声线，借助一位神女的口吻，饶有兴趣地对红红说道。“你想去除绝之音的印记？我欣赏你，你不要辜负了这番好意。人气能成就你，也能毁灭你。看看下方，只需将你的真面目暴露出来，人类的恐惧与愤怒会将你彻底撕碎，他们不会相信诡异，更不会相信你。”她在试图蛊惑红红。这番话，对任何一个实力强大的诡异来说，都具有相当的说服力。可惜的是，红红从不会考虑这些复杂的事，它已经习惯了将所有问题都抛给魏昆去处理。它就像是鬼公司最任性的女皇。而此刻。红红凝望着敦煌乐府，从它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正下方若黑色海洋般的观众人群，众星拱卫，像是参拜神灵般，恭敬着正中心的裘半山，意气风发、康慨激扬，仿佛这位老爷子才是今夜的焦点。就连网络直播的镜头，也从舞台偏开，对准了这位文化圈的活化石。它不在乎。它的本能只是在乎着臂膀处多的那块该死的印记，它不想把这个东西带回鬼公司。更关键的是，红红在敦煌乐府上嗅到了远比任何小神阶都要美味的味道，同时它与魏昆用红绳性命相连，魏昆对天堂传媒、对信奉会、对现在的敦煌乐府，那心头的愤怒之火，让红红有感同身受的体会。红红轻轻抬起手臂，黑莲花纹犹若活物，试图吞噬着遇到的一切事物。敦煌乐府感知到了红红的杀意，也在它身上察觉到了某种犹豫。她慢条斯理轻声笑道。“若非你再次出现，我还没能看到你手腕的那条红绳。你绝非大神阶，他们不清楚，而我知道。要是再驳斥我的好意，我就把红绳的另一端帮你找来问问话如何？”神女们手持弯弓，乐器逐渐奏鸣，与红红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似乎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