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绝无仅有的钢铁巨兽肚子里,只有在小酒馆才能感受到难得的宁静。李仲雀站在一处十字路口前,身后是一家据说历史悠久的蛋糕坊,里面为各式美味零点所充斥,可价格却让李仲雀看一眼就望而却步。
低头看向三个小时前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那就十点钟在老地方见面”。看着电视上显示的时间为10:21,李仲雀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放鸽子,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眼馋他的身子,所以也就只有迟到了这一种可能而已。
虽然李仲雀是一个很讨厌等待的人,每次去理发从来不思考对方的收手艺如何,只在乎有没有人排在他的前面,不过都已经和那个女人约好了,李仲雀对于不遵守约定要更为反感。幸好电视上播送的不是什么无聊节目,而是采取积分制的重骑士级机甲世界巡回赛,目前正好是李仲雀比较看好的一个选手,在挑战暂定排名为八十一的另一位选手,他在这里看的眼睛都不愿意挪开,倒也算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作为唯一一位以个人身份担任评议员,至今都还在居住在宜居区域的程霜持,今天难得的有空闲时间陪妻子出来吃饭,眼角余光却正好瞥见了李仲雀的背影,他下意识嘟哝了一句:“不可能会有这么巧吧?”
“嗯?”程霜持的妻子,小职员苏百味,在听到丈夫的嘟哝之后发出疑问,然后被告知可能是个老朋友,便丧失了为数不多的同丈夫一起吃饭的机会。
一边走向李仲雀一边去掉显眼物件,程霜持故意弄乱了衣服,站在李仲雀身后不远处打量,确认这就是亲哥昨天交代给他的人物,也就无奈的叹息一声凑上前说道:“你觉得谁会赢?”
李仲雀正沉浸于钢铁碰撞中,嘴巴微微张开全神贯注,冷不丁的被打断之后向后斜瞥,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之后,也就随意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个人是比较看好塔楼,毕竟机体优势放在那里,还搭载有一套三枚核心,整体素质放在同级机甲中,绝对能排到前七名的位置。”
“噗。”程霜持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前七名,这么微妙的说法,不就意味着第七吗?
“所以是塔楼会赢吗?”程霜持管理了一下表情,再次对李仲雀提出问题。
李仲雀摇摇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如果是打无火力搏击,那塔楼估计赢定了。机体硬度和柔韧性,完全是顶尖级别。但现在是无限制赛,他连三秒八十度都做不到,怎么可能打的赢啊。”
程霜持被他前后矛盾的话绕晕,不太理解的问道:“可你不是说比较看好塔楼吗?”
这次反倒是李仲雀不理解了,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程霜持,伸手抓挠发鬓反问道:“铸城恶霸,这你都不知道?”
“铸城的话,我姑且知道。”程霜持确实没听说过铸城恶霸,但如果是因为机甲元件行业发达,因而被称为铸城的定都,那他大概是比谁都了解的,毕竟是小时候记忆中的故乡。
看程霜持大概是真的不知道,李仲雀只能叹息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铸城恶霸易善言,从来只在本地打比赛,赛前偷对方的火力仓,或者悄悄打驾驶员一顿,再或者拆对方关节零件,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就机甲和这场比赛而言,我更看好塔楼没错,但要说驾驶员我更看好他的对手,开着一台二代吴刚,能把三秒转向给玩透,这样的选手一点也不多见。”
这一下程霜持是彻底蒙了,一会儿说看好塔楼,一会儿说塔楼不可能赢,再到所谓的铸城恶霸,现在又是二代吴刚的驾驶员,这都哪到哪啊?
李仲雀看程霜持一脸憋屈的表情,心里猜测对方应该不了解这些,于是耐下性子跟他解释道:“铸城恶霸,是塔楼的驾驶员。从机体出发,我看好塔楼。从比赛出发,塔楼肯定赢。从驾驶员出发,我更看好吴刚。这里面很绕吗?”
完全没有解释清楚,所有说法都很含糊,而且根本不就问题回答,还扯出我不知道的名词,这能理解才有鬼了吧?程霜持内心不禁吐槽。
努力回想亲哥程虔昨天的嘱托,程霜持同样强提起耐心,决定问一些自己比较了解的方面:“你说吴刚的三秒转向很好,从哪里能体现出来?”
“踝关节啊,这不很明显吗?现在大部分机甲,为了支撑上部重量,踝关节都是榫卯构造,活动完全机械轴,或者是干脆一体化。但是这台吴刚很聪明,减少了上部装甲覆盖,只在重要部位设置反应片,踝部改造为三滚履带,三秒内甚至能完成平角变向,活该所有中轴火力都打不到他。”
程霜持作为议员来说出类拔萃,机甲操作方面也算是比较熟练,本以为能在李仲雀这里找点面子,可没想到话题转为踝关节制式,又扯到了他只是听过的中轴火力,脑袋一下子就比平时大了好一圈。
不过陪着李仲雀在这里看了会儿比赛,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读懂了。所谓的中轴火力,其实要分开来看。中轴指的是机甲中央,对应人类脊椎的位置。火力就显而易见,是指炮弹子弹这一类的东西。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打向中轴,指望能一击毙命的火力,就是李仲雀口中的中轴火力。
而吴刚的驾驶员也确实如李仲雀所说,每次面对中轴火力的时候,总能在三秒内完成机甲变向,这对于动辄三千吨起步的重骑兵级机甲而言,确实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只不过他看着那台老式机甲的脚踝,那条看起来很细,其实足有两米宽的履带,总是会担心它突然断裂掉。事实也没辜负程霜持的猜测,在又一次转向躲避炮火的时候,以吴刚伐桂为原型,头部看上去就像斧头的机甲,伴随着一声巨大轰声倾倒在地。
这一幕看得程霜持气急败坏,眼见那个穿着破烂的驾驶员,从腰腹仓中走出跪在机甲前,伸手摩挲履带一练不可置信,程霜持咬紧牙关不断暗自挥拳。
心里一直想着,如果履带再好一点,那肯定就赢了!
这是程霜持第一次接触机甲战,便立刻爱上了,这大概就是其无与伦比的魅力了。
“不愧是铸城恶霸,真够不要脸的。”李仲雀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电视。
程霜持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吴刚那条履带就是很脆弱的样子,断裂掉一点也不会让人意外啊。
明白这个新人会有疑惑,李仲雀捂着耳朵不去听,那个铸城恶霸正在洋洋得意,同时向程霜持解释道:“履带不对。边缘太粗糙,表面有起伏,一看就是已经使用过的。估计铸城恶霸,是事先调查过吴刚,知道他的倚仗是转向,所以提前毁掉了新履带。而吴刚的驾驶员,一个山村野孩子,自学到这一步很牛了,可也肯定没钱换新履带,他的投资方不是个大善人,估计他这辈子也就这个高度了。”
程霜持还想再多了解一些,不过李仲雀突然表情柔和,抬起手五指不规律的屈伸,像是在跟谁打着招呼一样。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发现有个戴着太阳帽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短裙,正在对着他这个方向,准确点来说是对着李仲雀,以同样的方式在打招呼。
察觉到背后传来寒意,程霜持艰难转头,发现妻子已经吃完饭,正在面色不善的盯着他。连忙告罪一声,堂堂裁议员竟横穿马路,惹来骂声一片,小跑着挤出笑脸迎向妻子。
“大小姐,快十一点了,怎么才来?”李仲雀翻了个白眼,询问女人迟到的原因。
“路上,多少遇到……多少事情?”女人回忆自己逃出来时的场景。
先是拆掉了下水道上的铁丝网,然后凭借记忆加投硬币,一路拼命跑到了十三区。接着明明和小清突然出现,在后面对自己追啊追啊,还说:“老妈,那个叫李仲雀的,他管我喊叔,我都嫌他把我喊年轻了,你是怎么想的,想让他当我们的爹?真不是在开玩笑?至少穿条长裙子啊!”
之后知道明明的能力很厉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作物体,所以一路穿梭在各种建筑物里,才知道自己居然能跳十几米……反正就是各种围追堵截,十几个不知轻重的孩子,居然陪着明明小清来追,就这么不知道尊重老妈吗?还想管老妈传什么衣服,简直不要太不懂事了。
翻了个白眼强行忘掉那些事情,女人拉着李仲雀走进蛋糕坊,以强硬的姿态告诉他今天老娘请客,这才让后者不再扒拉着电线杆。
李仲雀从手腕上抽出一个装置,将早就搞到手的地图投影出,一只手支撑下下巴划来划去,时不时将某一区域放大,又时不时将某一区域删掉,因为那个区域里的各式机构,他都早已经面试了个遍。
看着李仲雀将十三区删掉,女人好奇的询问道:“十三区咱不是还没去过吗?删掉干嘛。”
“咱们是还没去过十三区,但那里是宜居区域,根本就没有工作机会。更何况咱们在十七区住,和十三区距离七十公里,每天跑来跑去太麻烦了。”李仲雀出于两方面考虑,主要还是距离因素,将十三区划入不回去的范畴。但如果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竟然在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出门,在被迫采取各种奇葩路线的情况下,还是在两个小时内单凭一双腿,愣是跑到了十七区的话,大概惊讶程度不会比昨天的两人低。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在这个时代里,附身甲技术同样很出彩。其中以机动力而闻名,造价相对也不高的薮猫甲,曾经在全甲竞技中,取得过半小时五十七公里又八百米的成绩,可谓是十分惊人。
而且那还是在考虑运动员的身体情况下,被迫控制速度后取得的成绩。李仲雀曾经搭建数据模型进行推算,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不要命的跑,顶级运动员佩戴薮猫甲半小时可以跑至少九十五公里。
“哦。”女人轻飘飘的回应一声,示意她知道了。
这家蛋糕坊的名头很大,也确实名副其实,店里几乎坐满了客人,以至于在进门数分钟后,才有服务生来到这里说道:“阿染,新出的茶蛋糕,试试不?”
阿染没有因为怠慢而生气,她和李仲雀经常来这里,和服务生早就混熟了,也表示过如果店里很忙,那可以晚点再来招呼他们。听说店里出了新品,阿染环顾周围一圈,发现都是自己熟悉的零点,于是狐疑的问道:“黑暗不?”
服务生悄悄瞥了自己亲爹一眼,发现他正在专心工作,这才低下头悄声说道:“我爸都没敢让我试,估计够呛。”
阿染闻言疯狂摇头。
服务生转变了态度,站起身噘嘴道:“那不行!你们不试的话,我爸不敢得罪我妈,到时候就轮到我遭殃了。放心吧,免费请你们试吃,之后的看病钱我出。”
李仲雀默默收起地图,阿染悄悄按住裙摆,两人期间没有进行任何交流,一起站起身立刻开始逃窜。
身材魁梧的店长大叔怒吼道:“把他们拦下!”
服务生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同样说道:“快把他们拦下来,吃白食的!”
这话显然是相当管用,靠近门口的几位客人,纷纷起身试图阻拦李仲雀与阿染。见人群中男性占大多数,李仲雀双手前伸护住阿染,拼命的一边扒开人一边解释。
“他们不像吃白食的,我见过那个男的。”有人出声为两人做辩解,李仲雀对其投向感谢目光,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昨天在小酒馆里,坐在躺在吧台上怨天尤人的家伙。
趁着吧台男说话营造出的间隙,李仲雀抱起阿染就是加速冲刺,运气比较巧的是路口可以通行,他一直跑出去数十米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靠在树上,只觉得肺部都快要炸裂了。
初中、高中、大学、一直坚持锻炼,果然是个明智决定。
看两人忙不失迭的跑出去,人群一时间大眼瞪小眼,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只能把吧台男给围在中间。
幸好店主大叔主动澄清道:“误会,都是一场误会。我闺女收的钱,没跟我说。”
人群闻言散开,吧台男走到店主大叔跟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说道:“哥,有件事,想求你。”
店主大叔愣了一下,他这个弟弟,从小就很要强,向来不跟家里开口索要,今天这是怎么了?终于知道依靠哥哥了?这可真是,终于能在弟弟前挣点形象了。
“啥事,说呗。”店主大叔热情道:“你哥这些年,就没帮过你,尽管说。”
“我想住你那老房子。”吧台男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不错西装,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精英人士,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很多原因吧,他之所以这么装扮自己,尤其是在外边,只是怕被人欺负。
店主大叔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已经不住的那个老房子,里面本来就有爹娘的钱,当初说好了,他借钱买这套房子,等以后不住了,就要留给他弟弟落脚。因为这么些年来,大叔脚不沾家,弟弟一直忙前忙后,伺候了二老十几年,直到他们溘然长逝。
之后大叔也说过,要把房子给弟弟,可吧台男说房子虽然老了,但地段很好,等纹纹长大了开始上学,八成能用的着。反正就是任由大叔怎么说,吧台男都没要,始终住在宜居区域。
……兄弟俩相对无言,心里都忐忑,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下午一点钟,李仲雀和阿染在商场里,赖着试鞋子的座位老半天,趁着店员转身立刻开溜,坐上一辆公交赶赴面试地点。对方听说李仲雀拥有各式证书,并且有着丰富的机甲搭建经验,当即决定立刻进行面试,时间就定在今天下午一点半,为此三名主管特意放下手头工作。
临近面试地点,阿染坐在靠窗位置,突然开始拍打李仲雀。一坐车就会睡着,而且还睡得死香。李仲雀被吵醒之后,发现自己倒在阿染的肩膀上。他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顺着阿染的手指看去,发现一台机甲站在广场上,周围已经亮起了幽蓝色警戒线。
“两百吨的哨兵暴走,一级警戒都是给它面子,又不是没见过,你瞎激动什么?”李仲雀在阿染脑门上连点数下,朝着她扮了一个鬼脸,然后脑袋向左空悬在过道上,很快就又进入了梦乡。
等了有一两分钟,阿染冲着李仲雀吐舌头,伸手一揽,就又把李仲雀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那台在李仲雀口中,似乎不值一提的哨兵级机甲,此时随手将一尊雕像打碎。在警戒线周边的专业人士,各自手持一个数据终端,上面有各式程序不断跳动,最终结果都是归为空白一片。
警务人员配置有三十名,设置了两台电子干扰炮,外加一台口径十八厘米口径的机炮,如果前两种手段都无法起到作用,那么这台造价不菲的尖端哨兵,将会被两枚三级重炮轰成渣。
“排除程序冲突、构架悖论、恶意遥控等,总计十一种可能性,确定为核心暴走,进行炮击。”随着技术人员一脸肉疼说出的话语,两枚三级重炮发射间隔设定为七秒,只留下一位防患员全副武装站在旁边,负责升起二级防护壁。
厚度为二十厘米,高度为十二米,伴随着四堵二级防护壁升起,防患员进行二次确认发射,立刻跑向专为他预留的出口。前后仅仅只有两分钟,用于浅海作业的哨兵机甲,沦为了漫天飞散的废铁。
从出口爬出来的防患员,脱掉头盔吐出一口血水,破口大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拿错炮弹了!”
摧毁哨兵级机甲的炮弹威力,经过二级防护壁的缓冲之后,仍是让公交行驶的路面随之震颤,不少乘客都张口骂人,而李仲雀始终沉浸在睡梦里。 25907/10989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