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独生子女,但在七岁那年,父亲告诉我,我就要当哥哥了。
对于一个七岁的男孩子来讲,多出来的一个妹妹,可能要敌过任何东西带来的新鲜感。
舍弃了同龄人一起玩耍的邀请,各类科技满满的玩具也被无情地丢进储纳箱里,连同自己那颗顽皮的心,一切不成熟的地方都似乎被隐藏的很好。
这是作为一个妹控哥哥的开始。
这个妹妹并不是母亲亲生的,舅舅一家乘坐的飞机失事了,连同整个航班的43人一起坠入了太平洋内。
徐苏酥,是她本来的名字,刚来到我家的时候,仅仅比我小一岁。距离父母逝世这件事,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年仅六岁的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了。
经历了这件事后的她,脸上的成熟感,要比我装出来的要真实的多。
“今天开始这里就是苏酥的家了,这是你的哥哥太易。”
母亲第一次把她领到我跟前,这还是一个扎着挺长辫子的小姑娘,相比我的生涩,上来就向我打了礼貌的招呼。
“哥哥你好,我是苏酥,今后请多多指教。”
进了家门之后,她的名字现在叫太苏酥了。
来到新的家庭后,苏酥变得比以往更加乖巧,各种家务事都会协助母亲来做。
爷爷经营着一家弓箭馆的,新式的弓箭已经发展为只需要拉弦就可以精确命中目标了,整套设备会针对目标进行校准,自动调节箭头位置,预设好相应的张力。
不过弓箭馆内配备的弓都是需要手动瞄准的上世纪复合弓,目前的奥林匹克项目也依然沿用着旧式的竞技规则。
10岁的时候,苏酥第一次接触到了复合弓。虽然说幼小的身躯连开张起来都相当困难,但是似乎那会儿功夫,苏酥就对这件帅气的“玩具”起了兴趣。
“我想当弓箭运动员。”
这句话从苏酥嘴里出来的时候,包括前国家队教练的爷爷在内,全家人都愣住了,随后开怀大笑。
苏酥的身高距离复合弓还差一点呢。
要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怎么说都要阻止她。
虽然比我小一岁,却和我同一年步入初中。
与我这样混日子的废柴不一样,苏酥不仅学习成绩在入学时就是全校第一,伴随着爷爷的指导和个子的长高,体育能力也相当出色。
初二的时候,苏酥已经可以轻松使用复合弓了,爷爷也将自己退役之前一直使用的那一把传承到了她的手中。
我现在还记得,当苏酥第一次手握属于自己的复合弓时,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甜。
为了更好地进行弓箭训练,她舍弃了一头长发,包括她那进入家门后就一直保留着的长辫子,整个人换了一套清爽的中发,刚好比肩膀高那么一点。
“可以陪我一起练习吗?”
苏酥第一次邀请我陪她练习弓箭,是在市里弓箭比赛前一天的傍晚。
这是她首次参加比较大型的露脸比赛,通过市内的青少年比赛后,才能向更宽广的舞台出发。虽然不奢求被省队选中青训,但这是证明她自己努力结果的一次机会。
“好。”
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了,以前爷爷让我去试试弓箭,但那种与时代相违背的物件,并不是我所喜欢的类型。
“谢谢你,哥哥。”
在看到苏酥开心的笑容后,我也没有别的理由进行反悔了。
“哥哥是有偷偷练习过吗?”
“哇,哥哥的12支箭中了98环。”
“哥哥......”
换成是别的人,在我专心瞄准时说个不停,只会让我觉得聒噪,但是她是苏酥,是我的妹妹。
轮到苏酥来进行回合时,立马将状态转变为专注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话了。
虽然是异父异母,苏酥却和我一样,是个左撇子。
调整后站位后,搭箭、扣弦、预拉、开弓、瞄准、脱弦、放松调整,一气呵成,待最后一支箭确确实实地在箭靶上停下来后,方才放下手中的复合弓,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水。
“112环。”
报数器上显示出相当高的分数。
“还不够,比赛的时候要射72支箭,这才12支箭,就少拿了8分。”
手中的毛巾也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悬停在半空中。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这么认真,是不是我也该偶尔拿出点干劲来呢。
那天练习得很晚,而我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也没有注意放松肌肉,结果第二天肩膀疼的根本动不了。
学校的比赛没有专业比赛人数多,在场的选手有32位,上来是排名赛,40米的目标靶,首先是36支箭分6组进行,休息15分钟后,进行后续36支箭的射击。
承载着爷爷的指导,当然也有我的一份努力啦,苏酥排名赛上获得了672分,名列第三名。
别的选手在下场休息的时候基本都很轻松,只有苏酥回来时,满脸写着不高兴。
“最后一组箭太紧张了,手都在发抖。”
父母今天有事,爷爷又腿脚不便,因此来陪同的人只有我,和手上一台可以与爷爷投屏的设备。
“672分对于中学生组已经很可以了,留足体力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淘汰赛吧。”
爷爷在设备那头做着指导,而我在这头,只能去面对苏酥充满怨气的小眼神,她的眼神里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淘汰赛开始了,由第1名对阵第32名,第2名对阵第31名,如此一般进行,每人12支箭,一样是40米的目标靶,分为四组,进行局胜制淘汰,如此往复,决定出进入决赛的4名选手。
今天苏酥的状态,感觉还不错,除了刚刚休息完,走之前给我瞪了一眼。
毫无悬念地,她进入了决赛中。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关头,决定着苏酥射箭生涯的一个重要航标。
同组的对手是初中三年级的一个短发女生,幸好不是另一个组的那个高个子复读生。
规则与淘汰赛相同,只不过这次输掉了,就看不见下一个对手了。
无论是转播的镜头,还是高精密的目标靶,决赛都换成了更加专业并且先进的设备,所有的观众都在注视着这四个人的舞台。
这也是我第一次能够察觉到苏酥的紧张,经过挺长时间体能训练后的结实小腿,一直在颤抖着。
那个时候,我好像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了,也没有顾及形象和害不害羞,隔着人群就是一嗓子。
“苏酥加油!”
身后的人群并没有嘲笑我,反而是被我感染了一样,对比赛场上这位年龄最小的选手一同助威起来。
我,大概是做对了吧。以前都没有看见过这小丫头傲娇过,她转过头就给了我一个眼神,表面上很嫌弃的眼神,微微嘟起的嘴角,却实打实地告诉我,她在感谢我。
“8:0!太苏酥选手率先进入最终决赛!”
广播里面传来讯息,现场的观众呼声也越来越高了。
果然最后还是逃不了命运的安排,苏酥要和那个高个子女生决战了,听别人说,那个女生已经复读两年了,一直留在校队里面进行训练,看起来就一脸凶狠的样子。
起初两个女生的状态都挺好,三局下来都是平局,比分来到了3:3。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进行金箭对决了,所谓金箭对决,就是在5:5之后,不再进行三箭一组的规定,由每个人的一箭决定最终的胜负。
现在是第五局了,目前还是没有拉开比分差。高年级的女生受过专业的训练,看起来还是相当从容,这个距离也看不清苏酥的情况,不过从她已经开始紊乱的呼吸可以判断,差不多,已经到达极限了。
对方在一系列操作后,箭从弦上飞出,打出了9环的成绩,现在轮到苏酥了,打出9环,则进入金箭对决,打出10环,就可以获得第6分摘得冠军,最坏的可能就是,打出9环以下,遗憾离场。
头一次感觉到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手在不停颤抖着。
意外在这时发生了,搭上去的箭还没有做好一系列准备,就飞了出去,一时间,全场安静了下来。
裁判员立马调取地面上的标尺信息,查看箭的位置情况,好险,仅差2公分,箭尾就要越过三米线了,这次苏酥是可以重射的。
高年级的女生一脸不屑,在一旁发出琐碎的声音。
全场的观众似乎在同一时间,将关心送给了苏酥,还未在我做出任何动作之前,开始呼喊起加油来,苏酥回过头看向了我,我也看向了她,作为哥哥的这一份致意大概在那个时候也传达过去了吧。
重新拿出一支新的箭后,苏酥深吸了一口气,相当流畅地将这支箭发射出去,随着中箭后的响声,机器爆出了分数。
“9环!5:5,进入金箭对决。”
比赛来到了最高潮,这是少有能见到金箭对决回合的机会。
由对方高个子女生先发射,还是那样讨厌的从容不迫,在预备完后,箭再次从弦上飞出去。
这次是不报靶的,但是大屏幕上,箭头明晃晃地正中黄心。
为什么会是那个女生先射箭呀,为什么偏偏还是个10环?
那个时候,我除了吐槽抽签决定的先后顺序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给苏酥默默地加油。
轮到苏酥了,这次的压力比上一箭要大的多,尤其是她这样把每一次竞争看的相当重要的人。
仿佛能够听到她的呼吸声了。
吸气,呼气,吸气......
“嗖!”
这次飞出去的箭与空气的摩擦声显得相当刺耳,细细的箭仿佛在奋力硬扛着无形的重量向目标靶飞过去。
正中黄心!
大屏幕上可以明显地看见,苏酥的这一箭一样是个10环。
接下来就是测量谁的箭距离正中心最近了。
机器正在对中箭点进行分析着,运转地速度很快,虽然对于我来讲还是很难熬,恐怕对苏酥来讲,也是差不多的感受吧。
5秒钟后,大屏幕上投影出两支箭在同一标靶上的重叠影像,其中粉色箭尾的那支箭要比另一支黄色箭尾的那支,距离中心更近一点,而粉色的那支...
是苏酥的!
“恭喜太苏酥选手以6:5的比分成功获得本次沙旦市青少年射箭组冠军!”
那一刻,苏酥在去领奖台上之前,首先跑过来扑到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怀里。
能够感受到,胸口的衣物已经给打湿了,也分不清那是比赛的汗水,还是说别的什么东西。
苏酥的天赋被省队的教练看中了,而省队的训练基地也正好在沙旦市,在征得监护人,也就是父母他们同意后,苏酥正式成为省队青训的一员。
后来我再也没有在爷爷的弓箭馆内见过苏酥训练了,几乎没有什么客人的馆内显得相当安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一直以来不怎么喜欢的地方留有执念。
高二的暑假,苏酥突然又找到我,想让我再陪她一次,在爷爷的弓箭馆内陪她训练。
“我要去马耳他参加国际比赛了。”
“挺好。”
现在也没搞懂,当时的我怎么猪脑犯了,只说了这两个字,这也是我与苏酥一生中的最后两个字。
整晚的陪练,两个人都是一句话没说,这是她第一次出国打比赛,我和家里人也没办法一起跟着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啊,我早就把苏酥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了。
省队乘坐的是飞往马耳他的一架波音系21型客机,好巧不巧,和舅舅一家失事时乘坐的一模一样。
好后悔那个晚上没有多说几句话。
“由新加坡机场起飞,飞至马耳他的波音系21型客机,在飞至孟加拉海上空时突然转变航线,目前下落不明。”
这样的报道仿佛晴天霹雳一样,打在了家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母亲哭的很厉害,如同自己的亲女儿丢失了一样难过,嘴里一直念叨着欺骗自己的话,父亲作为一个大男人,要一边安抚着母亲,还要一边装作坚强。
新闻报道从下落不明到几天后的寻找黑匣子无果,一步一步让我们开始绝望,爷爷更是一气之下,永远地关掉了弓箭馆。
整理苏酥留下的遗物时,有一本上着锁的电子日记。
尝试了一下她的生日,并没有解开,想到今天是8月8日,总不能是我的生日吧,带着奇怪的想法,输入了一串数字,却没想到电子日记解开了锁,日记都是苏酥坐在桌子前,一篇一篇进行录制的。
“今天要去新家了,不知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带我走......”
“爸爸妈妈是讨厌我了吗,已经一个星期了......”
“叔叔和阿姨对我很好,还有一个不怎么搭理我的大哥哥......”
“我会好好生活的,请你们在那边不用担心......”
“苏酥会很乖的,这样新的爸爸妈妈就不会丢下我了......”
“今天爷爷送给我新玩具了......”
“弓箭挺有意思的,想练......”
“要参加市里的青少年比赛了,好紧张阿......”
“大哥哥还是挺靠得住的......”
“拿到冠军了......”
“......”
“明天要去马耳他了,和你们乘坐的是同一架,不知道能不能在上面看到你们......”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掉落在了桌子上。
这时,发现日记的后面还有一篇。
“这篇提前写,不知道会不会被笨蛋哥哥看到,恐怕看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见他们的了吧。很高兴,我能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我也很爱现在的爸爸妈妈,当然也包括你了,太易哥哥,谢谢你在苏酥最没有自信的时候带来鼓励。”
“......”
“哥哥差不多要过生日了吧,提前在这里唱个生日歌吧,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不会在哭了吧,一点也不像男子汉的作风哦,快点振作起来笨蛋哥哥,苏酥给哥哥准备了生日礼物的,就藏在哥哥放漫画书的衣柜里。”
“再见了,太易哥哥,最后,帮苏酥像爸爸妈妈他们道个歉好吗,苏酥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们的恩情就这么离开了,添了不少麻烦吧,对不起。”
“下辈子,苏酥还想做家里的一员。”
是啊,大男子汉的我怎么会哭啊。
生日会上一家人都没有什么心情,简简单单切了蛋糕,分了一份放在空无一人的座位前面,许久也没有人动叉子。
第二天才下定决心打开衣柜,里面的是一套粉红色的,属于苏酥在省里获得冠军时的那套复合弓。
(太易的自白——完) 25900/10988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