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顾不得身上有伤,腾地一声滚落床塌,冲了过去。她颤抖地伸向那伤口,却见剑锋犹在,又不敢伸手了。
颤抖着,陈容哽咽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她刚刚叫到这里,王弘伸手捂向她的嘴。
陈容一惊,连忙叫道:“你不要动。”因嘴被捂着,声音含糊不清。
王弘捂着她的嘴,俊逸清华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因为疼痛有点苍白。他轻笑道:“阿容,果然甚疼。”
陈容唔唔急道:“叫大夫啊,快叫大夫啊。”只是王弘捂得太紧,她的声音依然发不出。
王弘笑过后,低着头看着胸口上的剑,说道:“我从小,便是头发掉落几根,都有婢女受责。。。。。。也看着他人中剑好些次,却直到此刻方知,这般插上一剑,是真会疼。”
他的脸色苍白,笑容却十分无邪。他还歪着头,认真地盯着胸胁上的那柄剑,盯着从剑锋上蜿蜒流下的血。
那血,慢慢流出,这么一会,便浸湿了他小半的白裳。
他观察得很认真,仿佛真在细细体会这感觉。
盯了好一会,王弘喃喃说道:“爷爷去世前曾告诫我,一味行计,岂能成就大事?若主苍生,需知弱者之痛,贫者之伤,无助者之惧。他还说,我性执着,不懂得舍弃。他还给了我一把小刀,要我割下自己一块肉,从那剧痛中体会取舍之道。我拒绝了。直到今日方行其事。”
他说到这里,松开捂着陈容的手,盯着她的双眼,温柔地说道:“阿容,我真知错了。。。。。。错已铸成,若阿容执意不肯放下,我许你离去。”
他居然说,他许她离去!
嗖地一下,陈容抬起头来,瞪大泪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王弘一笑,轻声道:“傻孩子,往日我逼迫你甚多。你若不愿意原谅于我,那也是情理当中。”他静静地望着陈容,慢慢垂下双眸:他真不喜欢心痛如绞的味道,一点也不喜欢。那种疼痛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它让人感觉到无能为力,让人惶恐之极。这世道已让人很无力了,若连这颗心也不能自主,未免太过可怖。若是这一剑,若是这一次,能让自己懂得了放手,那就很值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扬,高喝道:“来人。”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个婢女刚一跨入房门,便同时尖叫起来,在她们的哭嚎声中,护卫们纷纷而至,管事更是急促的,泪流满面地喝道:“快,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王弘,一个个惊慌失措,尖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
这时,王弘低低地喝道:“安静。”
这时刻,他的中气明显已有不足。
望着他渐转苍白的脸,那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问道:“郎君,郎君,这是怎么回事?这,这是谁干的?”
房中一直只有王弘与陈容,管事说出这话,便有不少人向陈容看来。
王弘垂眸,他淡淡说道:“你不会看么?这种伤,自是我自己刺出的。”他转向站在一个角落里的护卫,轻声道:“若基,你来处理这伤。”
那护卫看向他,沉声道:“属下不敢。”
王弘淡淡说道:“过来吧。难不成大夫不来,便让你郎君流血至死?”
那护卫凛然,大声应道:“是。”
他大步上前时,已有婢女拿来了最好的金创药。
陈容站在一侧,看着那护卫手脚麻利地拔出伤口的剑,看着他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撒上金创药,看着他把王弘那伤口重重绑上。
绑上后,那护卫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幸好刺得不深。”
王弘这时脸色雪白一片,唇色也是雪白,他扶着婢女的手臂,让自己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闻言微笑道:“肉是自己的,不知不觉中便有留手。”那护卫也点头道:“是,,看这创口,旁人做不到。”
他这话一出,众人这才完全相信,这剑,真是王弘自己插的。
绑好伤口,众人便抬起王弘,浩浩荡荡地朝他自己的寝房走去。只是一转眼,刚才还热闹之极的房中,便冷清一片。除了地上的那一滩血,再不见其它。
似乎所有的人,都集体忘记了陈容的存在。
陈容怔怔地望着房门,望着那远去的人潮。她刚准备提步跟去,一个婢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郎君说了,你重伤刚愈,不宜动作。女郎还是回到塌上去吧。”不知不觉中,她改了称呼,唤她女郎了。
陈容得到她提醒,这才发现伤口处疼痛不堪,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她慢慢扶着几,挪向塌边。
睡在塌上,陈容紧紧地闭上双眼。
好一会,她哑声问道;“大夫来了?”
婢女的声音过了一阵才传来,“是。”
“他怎么说?”
“大夫说,郎君没有伤及脏腑,若今明两天不发热,半月可痊愈。”
陈容没有说话了,她望着头顶。
转眼,两天过去了。在陈容的胆战心惊中,王弘总算不曾发热。
这两天中,陈容准时服药,细心地照顾自己,伤势也明显好转。
这两天中,她只要醒来,便不由自主地盯着房门处,她时时刻刻都想询问王弘的伤势,可又是不敢。
第三天,陈容发了一阵呆后,低低地说道:“要有舆轿?”
“有的。”
“抬我去见七郎。”
“是。”
片刻后,四婢女上前,她们把陈容小心地抬起,把她平躺在舆轿里,由两护卫抬着,朝着王弘的院落走去。
院落外,护卫婢女们来往如常,他们看到陈容,同时低头后退。虽然恭敬,可陈容真是觉得,他们在怪自己。。。。。。也是,谁会无缘无故刺自己一下?这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缘故。
不一会,陈容便来到了王弘的寝房外。
里面传来几个朗朗的说话声,显然王弘正在议事。两护卫停下脚步,把陈容轻轻放下,静侯一侧。
听到王弘的声音传来,陈容不由竖起了耳朵,“太后如何?”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太后不依不饶。她说以皇室之能,怎么找不到几个仆人,一个儒生?必是郎君从中作梗。”
。。。。。。
一阵沉默后,王弘低而虚弱的声音传来,“这些人必须保护好。若伤了一个,唯你们是问。”
“是。”
另一个上前,说道:“禀郎君,自那日光禄大夫着红裳,现于世人前后。如今建康城中的吴娃越姬,通通喜着红裳。还有地下暗馆放言,愿以一万金购得光禄大夫,只要没死便可以。”顿了顿,这人说道:“这暗馆放言,是二个月前。”二个月前?那时王弘与她,还没有回到建康呢。那时候,便有地下暗馆盯上了她吗?
陈容打了一个寒颤。这地下暗馆她是知道的,它由来已久,也不知有多少大贵族,有多少司马氏的子弟参与其中。在那里,可以购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有传言说,李太后于南迁路上失踪,有人在地下暗馆看到了她,那时她已成为一些人发泄私欲的奴隶。因李太后生的儿子已经病死,她平素又没有怎么培养势力,动她的人便无所顾及。
王弘冷漠的声音传来,“地下暗馆?”他森森地说道:“他们当真以为我不敢动它?”
那人连忙说道:“郎君此时在风尖浪口,需稍忍耐。”
王弘摇头,道:“我已允诺她离去。这暗馆必须动。”顿了顿,他似是掏出什么扔了下来,“你拿着这个。这是王氏嫡子才有的集结令,此令一出,可以调动所有的王氏势力。去,我要让建康城时再也无人听到有地下暗馆。”
那人大惊,他叫道:“郎君,这集结令,一生只可用一次啊。你把它用在一个妇人身上?”
王弘的声音淡淡传来,“这是我欠她的。”
这是我欠她的!
他的声音怎么那么冷?
陈容似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冷的声音提到自己。难不成,他想还报她的情,想了结他与她之间的一切?
饶是陈容曾经好几次绝决地想要离开这个男人,可这一刻,她听到他这个声音时,心还是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这时,王弘的声音转柔,“她伤势如何?”
一婢女回道:“已有好转,如此下去,一月可愈。”
“是么?”王弘低低一笑,轻声道:“她想回南阳。。。。。。你去南阳一趟,先向南阳王和众贵族警告一番。再给她购置良田千亩,庄子二座。精悍的护卫,派上三十,婢女十名,均可向她效死忠的。你自己就当她的管事吧。若是她开口问起,你就告诉她,我许过了,她有中意的男人,还是可以嫁。她若不想让我知道她的一切,也可以在替她找到可靠的人后,你们撤回。”
他说到这里,似是无比疲惫。闭上眼,陈容竖起双耳,听到了他的低语声,“被自己爱着的妇人防着恨着,真没什么意思了。她因我失去的,都给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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