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正皱着眉盯着她。
见她眸光明澈,冉闵缓缓说道:“你与她。。。。。。”顿了顿,他的声音放低,放软,喃喃说道:“我却是不知的。”他长叹一声,解释起来,“那一日,本是暗地潜入南阳,不欲人知。可那陈微只是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我。她扑到我面前,我见她哭得可怜,神色中爱我如痴,便顺口答应了纳她为妾,还派人护送她归家。”
他说的,应该是他与她回到南阳城,暗中与王弘见面,决定了共同对付慕容恪的那次吧?
是啊,那一次,他与她,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她都已经想明白了,既然这一世对他无爱,不会再因妒忌而致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地步,嫁给他也无妨了。。。。。。偏就是这时,她听到了陈微被冉闵纳为妾室的消息。便是那个消息,让她失落了,茫然了,不知去从了,她在浑浑噩噩中,随着王家仆人去了王弘的家里,并失身给王弘。
原来,陈微只是一眼,只是流了泪,他便纳了她啊?哈哈,世事当真可笑,绕来绕去,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陈容回过头来,她樱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一会,她低声问道:“那日大战时,阿微出城找到你,可是走的密道?”她说是,是她失身后,狂冲入大军,染了一身血却不曾死去时,再遇到冉闵和陈微,那时,陈微是做妇人打扮的。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当是的南阳城中防范森严,草木皆兵,陈微本在城中,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冉闵身侧,只能走的是密道!他连密道也肯泄露给陈微,明显已是对她上了心啊!
看吧看吧,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不管这一世她如何改变命运,命运也会顽固地走向同一个轨道!
冉闵一怔,他望着陈容,随口说道:“不错,那妇人担心我的安危,不食不睡,成日跪在神明之前祈求我安康。我那亲卫感动了,便把她从密道带出,送到我身边。”
冉闵说到这里,蹙了蹙眉,盯着陈容沉声说道:“陈元可恨,可陈微不过一弱质女流,没必要迁怒于她。再则,不管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妾,动不了你的地位。”
他重提旧事,火气腾腾直上,声音一压,缓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说道:“我当时都已许你为妻了!陈氏阿容,我纳阿微不值一提,你休得以它为借口!”
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双眼如狼一样狠狠地瞪着她,沉沉说道:“陈氏阿容,你说说罢,当日你我已然定了终身,你为何不自珍爱,失身于他人?”
他这话,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吐出的。因此,每一个字都很沉重,每一个字,都是潜伏在他心口的毒蛇。每一个字,都让他在无数个日夜中,突然变得暴怒,突然郁结于胸,突然气恨无比。
他抛下一切军务,千里追来,只是想说出这一句话。
他,一定要得到她地答案!
陈容慢慢回头看向他。
虽是看他,她的眼神却有点空洞。
慢慢的,她哑然一笑:这个男人,还真是不明白啊。抛去与王弘的种种纠缠,只要他纳了陈微,她这一世,便不可能再与他在一起。。。。。。前世那场噩梦,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重复!
冉闵还在沉沉地盯着她,他眼神专注阴沉,不容得陈容退缩或沉默。
陈容却不知道,除了笑,自己还给跟他说些什么?难道要说出前世他们三人经历的种种纠葛?
暗叹一声,陈容迎上冉闵的目光。
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陈容慢慢说道:“将军,你与我是同一类人。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与陈微,真是不共戴天吗?何况,你纳了她后,我们已不是共天,而是共夫!”
嘴唇一咬,陈容冷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你许我的是妻位,而她,仅是一个妾。我这个在家族中身份卑微之人,在你的府中,地位却在她之上。”
她嗖地抬头,盯着他说道:“可将军你忘记了,陈微的背后,有父兄,有家族!我陈氏阿容,什么也没有。我就算是妻,也斗不过她!”
陈容说到这里,便是哧地一笑,她嘲讽地瞪着冉闵,慢腾腾地说道:“再说,将军凭什么以为,我陈氏阿容会愿意与她共夫,会愿意与她斗上一辈子?”她的嘴角越扬越上,脸上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浓,“注定了痛苦和失败的人生,注定了不得安宁的生活,我为什么还要去争夺?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那种困境之中?这次的我可不是陈微,可没有爱你爱到看不清方向!”
她一边串的热嘲冷讽,毫不留情地砸向冉闵。
冉闵呆住了。
他是阅历极广,见识不凡的男人,自是明白,陈容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心腹,每一个字,都是内心所出。
他僵住了,被砸得晕头转向的冉闵,便没有注意到,陈容的那句‘这次的我可不是陈微’中,那个‘这次’用词不妥。
一动不能动地望着她,慢慢的,冉闵低哑地说道:“我明白了。”
他沉沉地盯着陈容,干涩地说道:“你是不爱我啊,所以,一见到势头不对,你马上抽身。”
他喃喃说道:“原来,你说的是真的。你不爱我了,你中意的人,真的变成王弘了。”说到这里,他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双颊的肌肉,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时的他,还在喃喃说着话,“不过纳了一个妾而已,就算她不是你欢喜的,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你就抛弃我给你的名份,你便不管不顾地跟王弘睡在一起。。。。。。”
他嗖地瞪向陈容,狠狠的,恨恨地冷嘶道:“陈氏阿容,你,你当真贱得可以!”以一种极为厌恶,极为憎恨的语气说到这里,他右手一伸,重重扯向陈容的手臂,把她拖到了身边。
就在他无法自制地掐向她的咽喉时,正准备用力收紧时,冉闵僵住了!
他瞪着陈容艳美冷漠的面容,平静清亮的双眼,僵住了。
他伸出的手力道转缓,轻轻扣在她的颈项上,冉闵哑声一笑,沧凉地说道:“差点又被你这妇人激怒了。”
他手指抬向她的下巴,在逼着陈容抬起头来,他盯着她的双眸,声音放缓,一字一句地问道:“不对!都不对!你所说的都是借口!”
他瞪着陈容,冷冷的,缓慢地说道:“如果王弘是你真心想攀附的,是比我更好的对象,是你真心爱着的,你为什么会在失身于他之后选择冲入战场?”
他望着她,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温柔,变得低哑,那扣着她下巴的手,也变得温柔。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下唇,低低问道:“阿容,告诉我,是不是他用了强?你原本还是爱我,想嫁我的对不对?是他用了强得了你的身子对不对?”
此时此刻,他那阴烈的双眸中,闪耀着温柔,闪耀着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闪耀着一缕渴望。
可这种种情绪中,陈容还是能看到他的不安,他的不自信。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被自己的行为弄糊涂了。他本能的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是发自内心的,可是,他又无法理解,既然陈容真心喜欢王弘,为什么在失身于他之后选择自绝?世上的妇人,不是都应该如陈微一样,为了所爱的人,甘心伏低做小的么?就算她陈容性子再刚烈,再眼中容不下砂子,她也应该妥协于王弘地安排,也应该在入了王弘的内宅后,再去争取什么。毕竟琅琊王七的贵妾之位,还是很有份量的。
所以,他宁愿相信,陈容是因为爱他,是因为不能嫁给自己而绝望地想要自尽!是因为他而绝望地选择了出家。。。。。。
冉闵低声说到这里,大手伸出,他轻轻地抚上她的道姑发髻,望着望着,他的眼中流出一抹悲伤。
慢慢的,冉闵双唇抿紧,他嘶哑地说道:“阿容,我。。。。。。我已想明白,也不会再介意了。。。。。。待我安排一番,你就离开建康,随我离去。”
他望着陈容,抚着她白嫩的小脸,认真地说道:“你仍然会是我的妻!”
在吐出这一句话后,他如释重负。他望向陈容的眼神中,弥漫着温柔。他双臂一伸,把陈容重重地搂入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闭上双眼,低哑地说道:“阿容,与我在一起吧。”求你了!
这一次,他吐出的话中,带了一丝请求,一丝隐藏的脆弱。甚至,他闭上双眼的俊脸,还流露出了一抹害怕。
他在害怕陈容的拒绝,在害怕陈容会毫不留情地吐出让他心寒的残酷事实。
陈容哪曾见过这样的冉闵?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这个强悍的,杀人如麻的男人,会用这样温柔中带着请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上一世看着她死去的男人,会求她嫁给他?
陈容呆住了。
她完完全全呆住了。
纵是两世为人,纵使曾经梦呓过无数次,她也万万不曾想到,有一天,冉闵会真地爱上她。。。。。。在她带着记忆,带着刺,带着恶毒和痛苦来到他身边时,会真地中了她的毒!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此,直到被这个男人搂在怀中,她还是呆若木鸡着。
陈容哪里知道,便是上一世,这个男人决绝地看着她死去后,开始时还没有感觉,可在他称了帝后,在那段风雨飘摇,高处不胜寒的岁月中,他曾无数次梦到了她,他曾无数次从那场大火中惊醒,他曾无数次看到她那双充满了爱意和渴望的眼神,在他身边的女人,如走马灯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后,他会不自由主地望着那些撒娇献媚的妇人,暗暗想着:这世上,怕是不会再有那么一个愚蠢的,毫无保留地去爱他的女人了。。。。。。在他走投无路,像条狗一样被鲜卑胡人拖着游街时,他曾闪过一抹那样的念头:这一世,他让天下的晋人和胡人都记住了他,他让史册丹青上书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也得到过那么一个妇人毫不保留地爱慕,也算是值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如此,年轻时,你漫不经心错过的人,漫不经心厌弃的人,却在年老时,在经历了世事沧桑后,一再地出现在你的记忆中。它时刻提醒着你的愚蠢,告诉你曾经错过什么。
更何况,被一个人深深爱着,如痴如狂地爱着,是那么的可遇不可求。。。。。。也许年轻时,春风得意时会厌恶这种厮缠,可年老了,或失败了,经历太多了,有一天四下环顾,发现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亲近,再也没有一个愿意爱你,为你牺牲奉献的人时,那种悔恨和记忆,会日日夜夜的吞噬你的心灵,会日日夜夜进入你的梦乡,让你重温那段记忆,让你在梦中或怒或笑,醒后泪流满面。
正因为如此,千百年来,那些智者们总是告诉世人,老年人能做到不要悔就够了。
冉闵抱着陈容,下意识中,他把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没有低头看她的脸,也不让她抬头看他的表情。
明明来的时候,他只是想弄清当日发生的事,只是想把心头的那条毒蛇拔去后,再挥挥衣袖离开的。
可是,他自己也想不到,明明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明明话也才说了那么几句,他便向这个妇人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就什么也不想知道了,什么也不想再问了。他就只想让以前的事彻底过去,只想这么带着她离开。
。。。。。。他只是想与那次在军营时一样,他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他的心思,他一个动作,她就已经跟上。她能在紧急时策着马,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边,仿佛本是他身边的铁血亲卫。她更能在他疲惫时,为他软语解愁,在他豪情万千时,卧在他的怀中,与他放马遨游,纵啸风云。
那样的相处,虽然短暂,可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地伴着,有一个人这么了解着自己,关爱着自己,会是这般踏实满足。
她,是他的虞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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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上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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