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城听他越说越有些怪诞,但一脸正经,不似在撒谎,心中不由得半信半疑,问道:“连活人都吃?难道你见过这种怪鸟?”
万奔道:“自然见过,方才见了一回,昨晚见了一回,四年前在云梦泽见了两回,前后一共见过四回。那日在云梦泽,它从天上冲下来攻袭两名渔家汉子,一击后便飞躲上天,继而盘转一圈再次下冲。如是三五个回合,其中一人被当场扑死,剩下那人也受了重伤。恰逢我与伯父经过,伯父见情况危紧,连忙手持船槁过去阻击。只是这种怪鸟嘴尖爪利,看似翅长身壮颇显笨拙,但行动之间其实十分迅疾,一连三次下扑,伯父非但没打着它一下,自己反而挨了三爪,衣衫撕裂,血肉模糊。伯父让我先将那名受伤的渔家汉子拖进林中,没想那怪鸟突然暴怒直向我冲来,来势凶猛之极。我胆战心惊,被吓得一屁股跌倒,顾不得那名渔家汉子便想转身逃命。不料我尚未爬起身来,那怪鸟已然一爪击在我胸前。我当时有如被利剑穿心,只觉自己要死了,说来着实惭愧!萧兄,你扯开我衣衫瞧瞧,那怪鸟的爪印还留在我胸膛之上呢。”
万奔说得绘声绘色,极尽细致,萧城忍不住听得入神,仿佛自己当时就旁观在侧一般,心中正自波澜不平,忽闻万奔让自己扯开他的衣衫瞧其胸膛,不禁面上一红,道:“伤口有甚好看的!”脚下未有所动。
万奔双手托着酒水腾不出空来,只得凑近身子,挺了挺胸膛道:“怕甚,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三道疤痕而已。你没亲眼见过,自然不信怪鸟会如此凶残。你扯开瞧瞧,这一爪着实厉害,若是往左偏上半寸,我早已一命呜呼了。”
萧城面上更红,连忙退出一步,道:“我自然相信,伤口就不必看了。你且说说后来怎样了?”
万奔笑道:“我如今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当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啦!那怪鸟一爪扑中了我,我伯父距离尚远不及救援,情切之下,立即将船槁当作长枪飞掷击来。亏他这一招气势凌厉,惊得那怪鸟不及补我一爪便飞转回天,我伯父乘机一手提起一人,拎着我和那名渔家汉子逃进了林中。怪鸟身形硕大,在林中难以展翅,这才没来追击我们。我伯父略微知些医道,当即为我和那名渔家汉子包扎伤口,一直等到天晚才出了林子。那只怪鸟早已不知所踪,另外一名渔家汉子的尸身却令人骇然,从头到脚的肉儿被怪鸟吃了七七八八,白骨外露,脏腑掏空,惨不忍睹。听那名渔家汉子说道,这种怪鸟世居云梦泽,常年出没于黑龙坡,没人知道叫何名字,云梦泽一带的民众均称其为:食人怪鸟。”
萧城皱起眉头,显然对那名渔家汉子的惨状震惊不已,他问道:“黑龙坡?这个名字倒是怪异,那是什么地方?”
万奔说道:“云梦泽位于江汉平原,地处长江与汉水之间,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数不胜数,原叫:云梦大泽。千百年来,长江和汉水从上游携泥沙飞流而下,不断沉积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以至云梦泽的湖泊越来越少。每当大雨倾盆,长江与汉水之水暴涨,湍流咆哮不止,今日你看到一弯湖泊,也许第二日便消失不见了。黑龙坡在云梦泽西南端,本是云梦泽最大的湖泊,周下里野草横生,羊鹿云集,被人称之为:黑龙湖。据传湖里潜有九条黑龙,四条行善,四条作恶,一条不好不坏。每逢云梦泽大旱时,行善之龙便会出来施云布雨,泽霖四方。每当云梦泽洪涝时,作恶之龙也会出来施云布雨,推波助澜。而风调雨顺时,那条不好不坏之龙便会化身常人出没于街口巷陌,混吃骗喝,遇上歹人作恶也会伸出
援手,打抱不平。”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萧城也面上莞尔,笑道:“这九条黑龙倒是各显神通,好事坏事均要掺和一脚,着实令人又爱又恨。你见过这几条黑龙么?”
万奔笑道:“我肉眼凡胎,莫说没遇上,便是当面见到只怕也识认不出。再者,黑龙湖数百年前就已为泥沙覆没,成了如今的黑龙坡。即便真有黑龙,也必挪了窝巢,去向何方谁又能知晓。”
萧城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黑龙湖怎会变成黑龙坡了呢?”
万奔说道:“长江和汉水从上游冲下沉沙淤泥,多半堆积在了云梦泽,历经上千年,黑龙湖逐渐被吞噬。原先的旧址床口面目全非,非但不复低洼之态,而且还微微隆成一坡,云梦泽的民众便改称黑龙湖之名为黑龙坡了。黑龙湖周边土质肥沃,遍生野草,被淤泥覆盖之后,来年开春淤泥之上又生出一层草来,待到夏时长江与汉水带来泥沙再次将其覆盖,如是年复一年,无休无止。我去过一次黑龙坡,四周淤泥横积,隐隐泛水,上面生着一层草藓,臭气冲天,方圆数十里,竟无一落足之地。山羊、獐子、花鹿,以及豺狼虎豹等兽,一旦误入,立时脱身不得,所及之处均是烂草淤泥,根本无从着力。要是待着不动,便会缓缓下沉,若是胡乱挣扎,只会越陷越深,沉之更急,直没至顶。凡是陷身黑龙坡者,不论是温如羊兔,还是凶比狮虎,其下场并无多少区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萧城眼睛一亮,笑道:“倒没看出,你还有悲天悯人之怀,却是难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读的那本《老子》,莫非也是从崇玄馆里偷的?”
万奔一听哈哈大笑,说道:“萧兄心思灵敏,在你面前任何事也瞒不过去!不过实在惭愧,记得当年在崇玄馆里窃取的《老子》不下五本,到头来却只记得这一句儿。”
萧城听后一阵大笑,说道:“看来你没有慧根,修不了道。”说着又笑了一阵,而后才又问道,“你在黑龙坡见到那种怪鸟了么?”
万奔本就不是慕道之人,被萧城笑话也不在意,摇摇头道:“没能见到。黑龙坡方圆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了无人烟。那种地方,也只飞鸟才能出入。听渔家汉子言道,这种怪鸟有百多只,常年以误陷黑龙坡的走兽为食,极少离开黑龙坡,根本无人知晓它们藏身在黑龙坡何处。就算他们离开黑龙坡,也从不出云梦泽之地,是以鲜有世人见过它们的庐山真面。这种怪鸟很难对付,行动迅猛,力大无穷,而且天性凶残,若是在空旷无避处被它们盯上,几乎无人能够幸免。只是不知它们缘何会现身在敬亭山,更加不知来了多少只。嘿嘿,只怕敬亭山从此再无宁日啦!”说着眉头锁成一团,满脸担忧。
萧城听了忍不住面上变色,道:“这种怪鸟当真这般厉害?”
万奔道:“我险些命丧这种怪鸟爪底,亲身体会,至今心有余悸。敬亭山虽绵亘十余里,但高不过十多丈,终究不比深山,想来没有多少猛兽可供怪鸟捕食。这种怪鸟一旦饿了肚子那还得了,非大杀四方不可。从一峰杀起,先杀光那群女道士······”
不料万奔话未说完,猛听萧城一声冷喝:“放肆!”
万奔一怔,讶道:“萧兄,怎么了?”
萧城这才醒觉刚刚语气太过严厉,一时间面上忍不住有些惊慌失措,忙道:“没······没怎么。万兄弟,千万当心,祸从口出。你可知一峰顶的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是何许人?”
万奔如实答道:“景师乃当今圣上同母胞妹玉真公主,天下有谁不知了?”
萧城责怪道:“那你还敢乱说?这要是传到景师耳内,你不怕掉脑袋么?”
万奔哈哈大笑,道:“我何时乱说了?这种怪鸟是畜生,哪里识得什么公主道士!你方
才也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连你我都知此理,景师修道多年,岂有不知,又怎会怪罪于我?”
萧城闻言不禁一呆,忍不住面上微红,有些生气道:“你······你强词夺理!既然如此,敬亭山有峰头数十座,怪鸟作恶为何非得认准一峰?难道就不能是陵阳峰么?”
万奔笑道:“一峰是敬亭山主峰,论资排辈,自然是主峰当先了。”
萧城怒道:“胡说八道!怪鸟是畜生,哪里懂得主峰次峰了?方才还有一只怪鸟在陵阳峰,依我看,要遭殃也是陵阳峰当先!”
万奔道:“这有甚好争的,反正怪鸟大开杀戒,最终都难逃一死。不过怪鸟要是从陵阳峰开杀,必定首先冲我而来,这叫新仇旧恨,一并了账。”说着凑到萧城跟前嘿嘿一笑,道,“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萧兄,你怕是不怕?”
萧城知他是在吓唬自己,怪鸟虽然厉害,但毕竟是畜生,又相隔多年,就算是人也不一定还记得万奔,更何况怪鸟有百多只,当年那只未必就来了敬亭山,当即道:“我怕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怪鸟找你算账时我躲得远远就是。至于你,可得自求多福了,当年死里逃生,如今却未必还有那般运气了。”
万奔哈哈大笑,说道:“我命硬着哩!方才说笑罢了,萧兄不必有何顾虑,只管上山便是。我敢担保,陵阳峰今日必定太平无事,你到了峰顶四下里尽情瞧去,可放一万个心。但明朝还是速速去往扬州,早日离此是非之地为好。”
萧城奇道:“你又不是怪鸟,怎知陵阳峰今日必定太平无事?”
万奔收起笑脸,一本正经道:“方才那只怪鸟往一峰方向飞去了,而我昨日正是在一峰山脚见到的这种怪鸟,想来它们多半藏身在一峰,一两日间应该不会闹到陵阳峰来。不瞒你说,我明日便动身东去,到徐州拜访一位故人,本来也不急于一时,只是这种怪鸟太过凶残,还是回避则个为妙。”
萧城一听立即面上变色,叫道:“你说什么?这种怪鸟藏身在一峰?”
万奔耸了耸肩,道:“我也是猜测而已。不过这些无关紧要,敬亭山区区一片小丘,那种怪鸟不论藏身在哪,只需张开翅膀,到任何峰头也不过是茶盏功夫而已。”
萧城听他语气轻巧,登时气急败坏,责怪道:“怎的无关紧要?一峰尽是女道士,倘若这种怪鸟藏身在一峰,那她们岂非正与虎为邻?而且她们对怪鸟之事一无所知,并无防备,一旦遭到扑袭,只怕难以幸免。你昨日就在一峰山脚,既然见到这种怪鸟,为何不上山知会了一声?”说罢怒目瞪着万奔。 25324/109877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