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的的一开始,淮知安便对那几位如仙如神的剑修有着虔诚的敬畏之心。
有敬畏之心是好,但当淮知安也是剑修,甚至是一个想要攀登绝顶的剑修时,这便不太好了。
“终于想通了吗?”
远处,年迈的谢晓峰坐在亡妻的坟前,温和而欣慰的透过门扉,看向静坐在绿水湖旁的年轻人。
淮知安那本就惊人的剑意,此时显得愈发灵动,似空旷原野中晨曦初升,但内敛的力量却是磅礴无比,如同新生!
淮知安很强,其真正的实力远超这个世界所能承载的上限。
这一点,谢晓峰从一开始,见到淮知安第一次面起,就察觉出来了。
只不过似乎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所以淮知安才没办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只能以单纯的剑道修为于此间行走。
可即便拥有着令谢晓峰都难以企及的力量,但淮知安内心深处却不知为何,对他,对另外两道剑招的主人,有种别样的敬畏之情。
这份敬畏深深扎根于淮知安心中,仿佛他们几人的剑道才是“最强”的,至于淮知安……似乎觉得他自己难以与他们几人在剑道上比肩?
正是这份“敬畏”与“求知”,才让谢晓峰第一次见面便认可了淮知安,知晓对方没有恶意。
但也正是这份“敬畏”,让淮知安在与他无数次的比试之中,遗憾落败。
“淮知安潜意识认为他不可能战胜谢晓峰,所以谢晓峰才是战无不胜的。”
谢晓峰不知道淮知安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敬畏他们,敬畏他们几人的剑道。
但他知道,舍不掉这份敬畏,淮知安就难以真正发挥出全部实力,也难以将他们几人的剑道真正融为一体,融进自身剑道之中,只会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于比试中失败。
谢晓峰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陪着淮知安练剑。
甚至,不惜让燕十三的那一剑重现人间!
毕竟没有人比醉心于剑,如痴如狂,近乎疯魔的燕十三,更加对剑道无畏了。
“还好,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啊。”
谢晓峰收回目光,笑吟吟的看着身边孤坟上那几朵随风摇曳的素白野花,苍老的面色似乎比上一瞬更加苍白了一些,眼神中却多了几分释然。
江湖弟子江湖老,即便是他,也难逃岁月的冲刷。
“剑道无畏,剑道无畏……”
随着淮知安的低声呢喃,那双眼眸愈发的璀璨夺目,其周身剑气更是如沸水般剧烈震荡!
是啊,他敬畏西门吹雪,敬畏叶孤城,敬畏谢晓峰!
因为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站在剑道顶峰的剑修,醉心于剑道,痴情于剑道,为剑而生,为剑而死,是最最纯粹的剑修。
所以即便掌握了他们的剑道,可淮知安内心深处却依旧觉得他不如他们,剑神一笑、天外飞仙、地破天惊,天地惧焚,这惊艳天下的剑招在他手里,也只是模彷罢了,不可能达到他们三人手中的巅峰姿态,更别说去超越了。
正是这份心理,才让淮知安一次又一次的输给了谢晓峰,也难以将这三人的剑道真正融会贯通。
每一次动用这些剑招,他都有意无意的去模彷,想要变成叶孤城,变成西门吹雪,变成叶孤城。
淮知安睁开双眼,眼神愈发明亮,嘴角翘起,似乎在欣喜,周围的剑气也似乎在雀跃欢呼。
可无论他如何去模彷,他终究不是他们。
从始至终,他只是,淮知安!
提剑,握剑,出剑,舞剑!
各式各样的剑招在淮知安手中如大江流水般纷呈而现,经验值如飞洪宣泄,将离山剑宗的剑道传承尽数化作剑道至理,送入淮知安的脑海之中。
离山剑宗那传承千年的剑道,终于在这一天,于一人手中融会贯通,彻底化作淮知安剑道的基石,攀登的阶梯!
虚空震动,一股浩瀚如海的威压自淮知安身上浮现,银色雷霆横贯天地之间,巨大的轰鸣声掀起滔天风浪,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为淮知安奏响赞歌!
可淮知安自己却毫无察觉,只是醉心于剑,沉心于剑,随着数之不尽的剑道一股惊人的蜕变在他身上转变,这种转变让淮知安的气质看起来更加的锋利。
“嗯?”
山庄内的谢晓峰眉头轻挑,目光凝于腰间的古剑上,只见这样式古朴,跟随他一生的长剑这一刻居然莫名的轻颤起来。
修长的剑身长颤不已,似乎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牵扯,若非他以实力镇压住自身的剑器,佩剑恐怕是要脱鞘而出。
谢晓峰的手本来虚按住其剑柄,可当他再抬头之时,却发现,苍穹之上,道道剑光自四面八方暴掠而起,划破天穹,直射绿水湖而去。
“原来如此。”
谢晓峰恍然一笑,随即不再镇压佩剑,松开右手,任由其汇入那剑器长河之中,如同朝拜一般,向着湖边的身影掠去。
“都说我谢晓峰是剑中帝王,今日再看,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谢晓峰笑如春风,脸上并无丝毫嫉妒与不满,反而哈哈大笑,畅快不已。
身为剑修,能见如此剑道异象,当真一大快事!
不只是谢晓峰的世界,与此同时,以淮知安的肉身为源头,连同整个归墟在内,随着一道奇异的波动横扫向八方,整个东洲道门,乃至天下,此时都微微一震。
“嗯?”
本来在归墟之外等待淮知安悟剑的剑九感受到这股剑意,眼神顿时有些惊异。
“这种感觉……”
可还没等剑九仔细去揣摩,只听到一声澹澹的剑鸣声响起,天摇地动,万剑齐鸣,归墟内的剑气犹如九天银河般汹涌而出,无尽威压浩荡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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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剑鸣声并不洪亮,却如同大道一般,瞬息传遍天下。
无数修士此时纷纷惊愕向东望去,只见此时的东海天穹上,乌云聚拢,疯狂倒卷翻涌,并且还波及到了整个道门地界。
数以千万计的雨滴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如同战场上脱弦离倾斜而去,疯狂倾泻而下,化作瓢泼大雨。
“你们看那雨水。”有修士指着飞溅的雨水,眼露震撼。
只见豆珠大小的雨水居然形成剑峰的模样,一丝丝凌厉的气息在其上弥漫。
如此诡异的一幕再次震撼了所有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声剑鸣,那道异象……似乎有些眼熟?”有修士感觉到这股意境似乎有些熟悉。
可下一秒,这些修士脸色却是徒然剧变,勐地低头望向自己腰间佩剑,只见他们的佩剑此时竟是莫名的轻颤起来,与那传响天下的剑吟声相合,一同泛起澹澹的剑鸣声。
这剑鸣声由最初的清脆渐变得尖锐起来,直至最后,这些佩剑如同受到某种力量的牵扯,脱鞘而出。
北海州,南离州,西牛州,道门东洲,密密麻麻的剑雨化作长龙升天,齐刷刷向着东海乌云暴掠而去。
可能此世纯粹的剑修数量不多,但拥有法剑的修士却是数量惊人。
而此时,天下万剑汇于东海!
万剑齐颤,剑吟不休!
这一幕,看的无数人头皮发麻。
“万剑朝宗。”
刚刚离开东洲的祖巫回眸,西天灵山上的身影沉吟,东海之下的龙影不语。
道宫之中,听到剑鸣声,正在悟道的山语睫毛微微一颤,似乎想要苏醒。
她听的到,这是淮知安的声音!
“唉,那小子,什么时候悟剑不行,偏偏这时候……”
道祖无奈一笑,请甩浮尘,帮山语重新入定。
“已是关键时刻,一人悟道,三清同修;一人悟剑,万剑朝宗,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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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湖畔,淮知安的剑意如水,浸透于湖水之中。
而被淮知安吸引来的天下万剑,此时静静悬浮于大湖表面,微微倾斜,似是向淮知安朝拜一样。
湖边的年轻男子睁开双眼,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平静的就像一滩幽潭,不起波澜。
随即淮知安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绿水湖,轻轻递出一剑。
一剑挥出,淮知安眉头紧锁眉宇紧锁,仿佛化身那冰冷孤寂的绝世剑客,无论是出尘还是冰冷,都无法掩盖住淮知安的锋芒以及风采。
那蓦然出现的风雪中,凛冽的雪絮晶莹剔透,近乎剑峰般冰冷。
随后淮知安递递出第二剑,眉眼冷峻,出尘而卓然,宛若谪仙临尘。
恍忽之间,绿水湖仿佛化作了地上云海,一座孤城万仞山,剑仙自西来。
最后淮知安递出第三件,他的眉宇间似乎有着一抹化不开的哀意,他全身的气质在此刻悄然改变,温柔却坚定。
白茫茫的剑气徒然燃烧起来,呈现出一副燎原之势,连同这片天地间摇曳而下的枯叶,都纷纷燃烧起来,这一剑仿佛勾动了天穹,坠下了无尽烈火。
等到三剑挥出,淮知安却像是洗尽铅华般,收剑入鞘,呆立在湖水边,他的气息自然平和,返璞归真。
淮知安先是伫立不动,随即走到绿水湖,捧了一手水洒在脸上,看着湖面上倒映出来的脸庞,淮知安笑了笑,转身看向山庄内的老人。
望着淮知安,谢晓峰欣慰的笑了。
因为在此时的淮知安身上,他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人的影子。
如今的淮知安,只是淮知安,剑修淮知安!
“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谢晓峰由衷的感叹道。
“多亏前辈出手相助!”
此时淮知安的心境就如绿水湖那般宁静,可对谢晓峰的感激,却是半点不少。
淮知安恭敬的给谢晓峰行了一个剑礼,传道受业解惑,如今他虽和谢晓峰无师徒名分,却有着师徒之实。
或者说,西门吹雪,叶孤城,还有谢晓峰,皆是他的剑道之师。
谢晓峰笑意如暖阳:“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不必多谢,你能让我见到此世不曾见过的剑道风光,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那万剑朝宗的姿态,以及如今淮知安所处的境界,他也隐隐有所触碰到。
可惜他的生命也已经临近尾声了,也没什么机会了。
“前辈,是之前那一剑?”
淮知安看出了谢晓峰眼中的那丝微弱到即将熄灭的光芒,不禁呼唤了一声。
“嗯。”谢晓峰点点头。“燕十三的第十五剑,确实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魔剑,这一剑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毁灭敌人,斩灭自己,他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将这一剑挥向了他自己。”
谢晓峰目光怅然:“当初比试,如果他真的挥出这一剑,死的绝对是我。”
“后来我根据他的前十四剑,加上曾亲身直面过这一剑的经历,终于推衍出了这第十五剑。”
“我本不打算让这一剑重现人间,但见到你之后我发现,这一剑似乎有了他的归属。”
谢晓峰看向淮知安,目光认真:“这个世界无法承载这一剑,但你的世界可以,这个世界的剑客挥出这一剑会死,但你不会。”
这是代表“死亡”的一剑,所以挥出这一剑的谢晓峰,那本就不多的寿元,此时也将走到尽头。
淮知安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被老人打断。
“不必伤心,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天之常理,不过凡尘俗世尽可腐朽,唯独剑道不朽,薪火传承,便是剑道不绝。”谢晓峰笑道。
“最后,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老人缓缓蹲下身,躺在了亡妻的坟墓旁。
仰望着碧蓝清澈的天空,老人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弱的淮知安已经听不到。
那位被誉为剑神,被称为剑中帝王,见证了其一生的潇洒剑客,最终还是在淮知安眼前落幕。
整座翠云峰更加安静了,山庄也多了一座新坟。
“那么,也是时候离开了。”
当淮知安感觉到那股把他向世界之外推去的力量时,便意识到,他也该离开此地了。
黑暗再次淹没淮知安的视线,整个翠云峰,也只留下了大雁的啼鸣。
草木枯荣雁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