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易后注视着公子稷消失的背影,问道:“王儿有没有想过赵国为什么选择拥护公子稷。而不是选择拥护其他人。”
燕王职迎视着母亲投来的目光,平静地答道:“赵国选择公子稷有三个目的。第一个是为了挑逗秦国内斗,达到削弱秦国的目的。秦惠后和芈八子为了争夺王位,打了三年。公子稷回去,打乱了芈八子的计划,秦国新的一轮宫廷争斗在所难免。这场内乱,让秦孝公、秦惠王、秦武王三代积累的人才,毁于一旦。舅舅回去,会加剧秦国的动乱。
第二是为了插手秦国内政,向公子稷施恩。公子稷成为秦王,就会和燕国、赵国结盟。燕、赵、秦三国之间在数年甚至数十年内都能保持和平。赵国北边交好燕国,西边交好秦国,南边交好韩魏。赵君就可以攻灭中山,击退北胡,开拓疆土。
第三个目的,是赵君害怕齐、秦、燕结盟,联合干涉赵国内政。赵君选择拥立公子稷的同时,也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
燕易后问道:“母后不解,王儿为何会响应赵君的号召,拥护公子稷回国。”
燕王职答道:“职儿拥护舅舅,一是为了还赵君助我之恩;二是送舅舅一个人情,从而让秦、燕结盟;三是燕国孱弱,需要更多的朋友。我响应赵国号召,拥护舅舅,并派大军送他回国。秦、赵都是我国的朋友。有赵国和秦国牵制齐国和楚国,我就可以腾出手来,向赵君学习,推行胡服骑射,开拓北疆。”
“王儿长大了,成为了一名合格的王。母后还以为王儿是忌惮赵国的淫威,被迫做出的决定。一切都是母后多虑了。”燕易后露出了笑容,“王儿,明日你代替母后去送一送公子稷。”
“母后不说,我也会去送。”燕王职问道:“母后,舅舅能够在秦国站稳脚跟?”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再难再苦,他都会迎难而上。”燕易后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相信他,能够成为秦王一代贤王,守住秦国的江山。”
翌日,晨阳初升。燕王职亲自送赵固、乐毅和公子稷出城。
燕王职对着赵固、乐毅二人行礼道:“公子稷就拜托两位了。”
赵固、乐毅回礼。
燕王职又道:“小舅舅,一路保重。”
公子稷答道:“王上保重。”
燕将姬无望道:“王上放心,臣会保护公子稷。”
燕王职看了看众人,行礼道:“此次一别,他日再难相见。诸位,保重。”
赵固、乐毅、公子稷、姬无望等人行礼,向燕王职辞别。燕、赵两国组成的护送大军,离开蓟城,前往秦国咸阳。
往前行走一段路程,公子稷命人将马车停下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生活了数年的蓟城,躬身行礼,便踏上了归国的旅程。公子稷也不知道,回国对他意味着什么。他能否继承父兄的伟业,带领秦国登上新的台阶。
秦国等待他的命运又会如何。
公子稷虽然还在燕国,但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咸阳。他的母后、弟弟、舅舅,还有父王、惠后、秦王荡等人的记忆一道又一道涌入他的脑海。公子稷想起父兄伟业,暗自起誓道:“回到咸阳,他要做一名合格的王,继承和发扬父兄的伟业,征战诸侯,傲视天下。”
大军行了十日,来到赵国代郡。
忽然,赵希快马赶来,俯首在赵固耳边说了什么。赵固闻言,脸颊闪现出一瞬即逝的惊讶。赵固平复心情来到公子稷车前,行礼道:“公子,吾君派上使在十里亭,为公子送行。”
“多谢赵君好意。”公子稷的车帘被人打开,回礼道:“麻烦代相,为我引路。”
公子稷、赵固、乐毅和姬无望等人跟随赵希前往十里亭。
乐毅往亭内看去,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心道:“君上,怎么亲自来了。”
赵雍见众人来到亭中,率先道:“吾君听闻公子路过代郡,特意派我前来,恭送公子回国。我以备好薄酒,为君践行。请诸位入坐。”
赵固、乐毅显然明白赵君之举是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行礼道:“谢上使。”
姬无望见赵固、乐毅对眼前这人恭顺有礼,又仔细打量了赵国的上使。此人气度非凡,仪表不俗,气魄逼人。燕王职皆不能与之相比。姬无望绝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是赵国上使。但对方是何人,他也猜不透。姬无望乃宗室之人,身居高位,虽看不清形势,但也保持警惕。他见代相和乐毅恭顺有礼,也谦恭道:“姬无望拜会上使。吾王让我领五千将士,与赵国一起护送公子稷回秦国。”
赵雍神色自然地问道:“燕王身体可好。”
“吾王身体安康。多谢上使关心。”姬无望闻言,心中更加充满疑惑。对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绝不是一个臣子。他心道:“此人不是太子章,就是赵君本人。”姬无望转念一想,赵君身份高贵,岂会亲自来送秦质子。
赵雍问道:“姬将军,燕王可有什么话对吾君说。”
姬无望想了想临行前燕王职交代的话,答道:“吾王感谢赵君昔日相助之恩。吾王说没有赵国,没有赵君,就不会有他。吾王以国祚起誓,永生之年,燕、赵结为兄弟之邦,和平共处,绝不会派一兵一卒攻伐赵国。”
“燕国在燕王的治理下,国力蒸蒸日上。燕王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赵雍看着燕将,试探地问道:“吾君以赵固、乐毅出使燕国,护送公子稷回秦国。燕王有没有说吾君之举是干涉他国内政。”
“吾王说赵君扶持公子稷回秦国继任为王就像几年前扶持他回燕国继任王位一样,乃大义之举。吾王为了响应赵君的号召,派我领五千将士与赵国一起护送公子稷回国。”姬无望见着赵君的眼神,有种臣服的感觉,“吾王说赵君不仅是仁义之君,还是有为之君。赵君不顾天下人的眼光,推行胡服骑射,其胆量和魄力,吾王万分不及。”
赵雍笑道:“燕王太谬赞了。你可不知道,吾君年轻的时候被诸侯欺负得够惨。吾君推行胡服骑射就是为了富国强兵。吾君不想欺负诸侯,也不想被诸侯欺负。燕王在易水边筑黄金台招贤,美名传遍诸侯。假以时日,燕王也会叱咤风云。”
姬无望答道:“果真如此,吾王就会感谢赵君的恩情。”
“哈哈哈哈。”赵雍大笑,问道:“公子回国,长途漫漫。我代替吾君敬你一杯。”
公子稷举起酒樽,谢礼道:“我能回国,继任王上,都是燕赵之功。大使能否为我带句话给赵君。”
赵雍问道:“公子想要我带什么话。”
公子稷道:“嬴稷,感谢赵君相助之恩。”
“公子这句话,我一定转达给赵君。”赵雍举起酒樽道:“公子请。”
公子稷举起酒樽,扬起脖子喝尽杯中美酒,赞道:“皆说赵酒乃天下美酒,今日饮之名不虚传。”
“哈哈哈哈。”赵雍心情大悦道:“公子喜欢,我就送公子几坛赵酒。”
公子稷谢道:“多谢赵君。”
赵雍闻言,顿了一下,他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自知没有露出半点破绽。为何还是被眼前这个少年看破了身份。赵雍却不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皆有大国之君的风范。赵雍抿嘴笑了笑,对着众人举樽道:“诸位请。”
赵固、乐毅、姬无望、公子稷一起举起酒樽,迎向赵君,痛饮一樽。赵雍放下酒樽,面向公子稷,语调平和地问道:“几年前,燕国内乱,吾君扶持燕王。燕、赵两国边疆获得数十年和平、稳定。吾君扶持公子稷回秦国。公子回国成为秦王。赵国能够得到什么好处。秦、赵两国又该何去何从。”
公子稷答道:“赵君之恩,我终身不忘。燕王与赵国缔结盟约,两国永结兄弟之邦。我若为秦王,也愿与赵国缔结盟约,两国为兄弟之邦,绝不相争。”
赵雍问道:“去年,吾君率军西渡,攻取上郡一半的疆土。公子为秦王之后,会不会出兵攻我。”
“秦国内乱,无暇顾及边疆。上郡之地,已被林胡占领。赵君击败林胡,占领疆土而不继续攻秦。足以见得,赵君没有多要一寸山河的意思。”公子稷答道:“赵君所取之地本就是赵国的疆土。此地,也算是物归原主。”
赵雍怔了一瞬,问道:“秦国不攻打赵国。赵国攻打秦国,公子又会如何应对。”
公子稷想了想,答道:“赵君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秦国是不会主动攻伐赵国。赵君若率军攻秦国,秦国愿率军退避三舍。”
公子稷既说了感谢赵君之意,同时也表达了赵君过了三里,秦国就会全力抵抗。公子稷回答,进退有理。秦、赵结盟,互不侵犯。但秦、赵两国为了利益,也许会背盟。公子稷能做的就是不举兵攻赵国,但赵国如果出兵攻打秦国。公子稷选择退避三舍,先礼后兵。
这三里就是两国争斗最后的底线。
退避三舍,这四个字的意思赵雍岂能不明白。赵雍见公子稷年龄十九,不卑不亢,回答也是进退有度,心道:“这家伙如此年轻就懂得应对。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赵国攻伐中原诸侯,他会成为赵国最大的敌人。”
公子稷虽然以退避三舍回答了赵雍的问题。公子稷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语调平和。但公子稷年少,没有位居高堂的经验。回答赵君之语时候,还是少了几分胆量,也缺少几分底气。
赵雍笑道:“秦国不攻打赵国,赵国也不会为难秦国。秦、赵两国同宗同祖,皆是赢姓赵氏子孙。两国本应该携起手来,相扶相持,共同应对诸侯。秦、赵两国岂会有兵戈之患。”
公子稷见赵君语调平和,但也感觉到来自对方带来强大的逼迫感。这种感觉在他和燕易后、燕王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存在过。在赵国使者面前,那种逼迫感更加强烈。公子稷答道:“如此甚好。”
“邦交大事,以利为主。”赵雍又问道:“公子没有诚意,吾君如何信任你。”
“燕王感谢赵君恩德,与赵缔结和平。燕王起誓,终他一生,与赵君缔结和平,永无兵戈之患。”公子稷起誓道:“我以秦国国祚起誓,为了感谢赵君相助之恩德。秦、赵结为兄弟之邦。终我一生,绝不与赵国有兵戈之患。”
“秦国和赵国能够保持二十年,足矣。”赵雍又道:“公子离开燕国时,想必燕易后、燕王职也送了一句话给你吧!”
公子稷点头道:“燕易后、燕王职送我两个字...隐忍。”
赵雍也道:“善于隐忍自己的锋芒是见好事。但隐忍过度,就会让人觉得懦弱。”
公子稷眼神一亮,谢道:“多谢赵君。我必会铭记于心。”
赵雍问道:“吾愿意代替赵君,与你们立下盟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公子稷、姬无望相互一视,齐声道:“我们正有此意。”
赵雍举起酒樽,面向公子稷、姬无望,扬声道:“恭祝赵、燕、秦三国缔结盟约,永为兄弟之邦。相扶相持,共对诸侯。”
赵雍说完,酒樽向前一送,豪气干云,喝下了手中的美酒。
公子稷和姬无望也仰头饮完杯中之酒。
赵雍看了看天色道:“归国漫漫,公子保重。”
公子稷拱手道:“多谢相送,告辞。”
姬无望鞠躬,拱手道:“告辞。”
赵固赔罪道:“公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由乐将军送你。”
“一路走来,多谢代相。乐将军让你受苦了。”公子稷对着众人一一行礼道:“诸位,告辞。”
司马望族巡视归来,见公子稷等人已经离开,问道:“君上,你觉得公子稷如何。”
赵雍望着消失的大军,感慨道:“公子稷是一位贤能之人。他成为秦国真正的王的时候,就是赵国灾难的开始。”
赵固问道:“君上答应与燕国保持永生不相伐。臣不明白,君上为何与秦国保持二十年和平。”
“燕、赵男儿,注重信义,一诺千金。燕国许下的诺言,寡人自然相信。”赵雍悠悠地说道:“秦国乃虎狼之邦,毫无信义。能够与他们保持二十年和平,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十年之内,秦赵两国秋毫无犯。寡人利用这十年时间,灭中山,击北胡,开拓疆土,发展国力。天下诸侯,安能犯赵。”
十五日后,公子稷抵达咸阳郊外。公子稷登上高处,注视着高大威猛的咸阳城。这座城他已经阔别了数年。他早已经忘了咸阳是什么样子。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回归秦国,回到咸阳。当他看着生他、养他咸阳的时候,他留下了眼泪。
秦国,他回来了。咸阳,他回来了。
几年前,他从这里前往燕国,成为质子。
几年后,他从燕国回到秦国,他将成为秦国的王。
他能够继承父兄的基业,能够为秦国开拓疆土,成为贤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