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余晖散尽,黑夜取代白昼,重新统治这片大地。黑夜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觉得漫长难熬。这个夜晚,邯郸令李芮伏法,国尉赵寅犯上作乱自戕。此刻,会不会再起意外的波澜。邯郸宫内、宫外及城外的局势,存在太多不可控制的因素。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这群大臣,被留在了宫中。
今日,着实凶险,无论哪个环节,稍微出了一点纰漏,都会满盘皆输。幸运的是,这一次,他又赌赢了。不仅大获全胜,还俘获了忠心爱国的臣子。等到局势稳定,赵雍命人备好食物,招待这些可歌可泣的国士。面对危难,他们宁折不弯的高风亮节,深受赵雍钦佩。
这漫长的一夜,总算随着天明而结束了。
楼缓、司马望族控制住宫内外局势后,进宫复命。赵雍表彰了二人,便将善后之事,交给了相邦赵豹、大司寇公子成两位去处置。新君雍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他们去处置,足以看出他们在赵君心目中的地位。
经过漫长的一夜,赵豹静下心来,想了很多,也琢磨透了许多事。但,赵豹,却琢磨不透君上会如此安置反叛的人。赵豹询问一旁公子成,请他出个主意。他心中计较,公子成是君上的叔父,除了差错,自己也可减轻罪责,“大司寇,我们该怎么办。”
公子成打了一个哈欠,疲惫道:“有劳相邦辛苦,我累了,需要好好休息。”赵豹怔了一瞬,尚未搭话,公子成早已抽身离去。赵豹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大司寇,你可不能将这个担子,扔给我一人去办。”
公子成没有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公子成,回到府邸,对着铜镜,摸着自己的脖颈,问道:“我的脖子,还在肩膀上吗?”
公子成之子赵英,见父亲昨日入宫,今日回来就对着镜子说胡话。镜子不能回答公子成的问题,赵英爽快地回答道:“父亲的脖颈,当然在肩膀上。”
公子成,见脖颈还在,深情地看着儿子,回忆起昨天发生的境况,惊魂不安,道:“昨天,赵宫发生了大事。”
赵英听闻赵宫昨天发生了大声,顿时来了兴致。他也很想知道,昨日赵宫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父亲说出许多胡话来,“父亲,昨日赵宫发生了什么大事。”
公子成,稳了稳情绪,收回心神,“邯郸令李芮伏法,国尉赵寅,犯上作乱。”
“什么。”赵英惊呼地嘴巴合不上,道:“国尉,竟然会犯上作乱。难怪昨日,孩儿见邯郸城中将士调动频繁,起初以为是宫中有变,不得不按照父亲的吩咐,及时做好了应对之策。后来,据探候来报,说是日常军事演练,害的我白白虚惊一场。”
“多亏了国尉,否则先君留下的那柄利剑,将会落在自己的脖颈处。”公子成,至今回味昨天发生的事情,背后还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赵成侯种儿子当中,公子成的年纪最小。公子范、公子桀起兵叛乱,被赵肃侯语镇压,他是起身经历的。赵肃侯语镇压叛乱,稳定局势后,选择与公子成,共同治理赵国的江山。
公子成见赵肃侯如此说,越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任何差错。因此,终赵肃侯一生,他不但位高权重,而且深得信任。然而,他明白大哥其实对他并不是仁善,只是因为没有找到证据而已。公子成摸着漂亮的脖颈,原来大哥在临死前,早就安排好了。倘若他死后,赵国有人犯上作乱,黑衣卫就是拨乱反正的有效力量。
公子成庆幸自己,在赵肃侯死后,他虽萌生夺位的想法,但终究没有付出行动。否则,黑衣卫对付的人,就是他。公子成见赵肃侯临死前,筹划了周密,深感赵肃侯的深谋远虑及才华,他是比不上的。
赵英,连数问了几次,公子成皆没有反应过来。赵英大声,道:“父亲,你在想什么。”
“没事。”公子成,摸着脖颈,道:“君上的胆子,可真大啊!”
“可不是吗?”赵英抿嘴,道:“君上,做事没轻没重。索性,胆识过人,他人皆说不敢做的事情,他做了,还做得那么出色。比如五国谋我赵国,诸臣都说不能选择硬碰硬,君上才不管,直接来个鱼死网破。秦人称王,君上也要去凑热闹。就连国尉,君上…”
“好了,不要说了。”公子成,制止道:“退下吧!”
赵英,见父亲不高兴,想来是哪里说错话了,退了出去。
公子成,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脖颈,想着黑暗处,尚有许多不明的势力盯着他,叹道:“大哥,你还是对我不放心啊!”
赵雍回到内殿,坐在软塌上,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了,但他的热血还在燃烧。穆涧和司马望族见君上的神情,躲在在一旁窃笑。
赵雍,瞪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笑什么。”
“君上,你没看见。”穆涧极力忍住笑声,还是没有忍住,“你把苦差事扔给相邦。相邦的表情,耐既无奈,又痛苦。”
司马望族也道:“是啊!君上。你怎么把所有的苦差事,都留给相邦一人。身为你的臣子,好辛苦。”
“胡说。”赵雍,反驳道:“你们忘了,还有大司寇。”
穆涧,撇了撇嘴,一脸鄙视道:“得了吧!你叔父啊!可不会为君上分忧。大司寇不给君上添乱,就是莫大的福气。”
司马望族,接话道:“穆涧说的没错。君上将这件事交给了他们,真正为君上分忧的人是相邦。大司寇,可不是一位合格的叔父。”
穆涧迎合道:“就是,就是。相邦办事,干净利落不说,还让人放心。”
赵雍见他们一唱一和,突然明白过来,“瞧你们说的,寡人是遇见困难就躲避的人吗?嘿,我说你们,竟然替相邦叫屈。要不,以后有事,就让你们替寡人分忧,你们意下如何。。”
“相邦不叫屈,那是他为人实诚。君上,偏偏爱欺负实诚的人”穆涧,见赵雍脸色不悦地看着他,连忙转移话题,“伤脑筋的事情,还是司马望族擅长,我资质愚笨,只适合躲在一边看热闹。”
“我是什么料子,君上在清楚不过了。”司马望族略微顿了一会,满脸痛苦地说道:“伤脑筋的事,还是相邦处理比较合适。”
司马望族和穆涧交换眼神,高唱道:“君上处事英明果断。用人得当,乃当世贤君。”
赵雍见他们话锋转得太快,也是哭笑不得。
其实,赵雍将善后的事情,交给相邦赵豹。一是信任对方办事的能力;其次,因为邯郸令李芮一事,牵扯到了赵豹的长子。亲情与法度,他会如何抉择。
过了三日,赵豹将善后的结果,呈了上来。穆涧,代替赵君犒劳了几句,便让他告退。赵豹一边退出内殿,一边思考着赵君话语中的意思。他本以为君上会询问相关事宜。聪慧的他,就可以准确领悟主君的意思,进行下一步。然而,赵雍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赵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道:“君上,臣教子无方,还请治罪。”
穆涧,道:“相邦,君上,让你起来说话。”
“臣,有愧对君上信任。”赵豹,不愿起身,继续跪着道:“君上,我老了,请你允许我辞官归隐田园。”
赵雍闻言,耐不住性子,光着脚丫子,跑了出来,上前搀扶着赵豹的手,道:“相邦,你是国之重臣,你若归隐田园,享受人生。赵国的国政,就要寡人一个人处理。寡人,离不开你。”
赵豹见赵君说话孩子气,内心倍感温暖,足见赵君记得他为国付出的精力。但赵豹心中有愧,仍坚持最初的意见,请罪道:“君上…”
赵雍,不让他说下去,对于相邦的才华和能力,毋庸置疑。赵雍弯着身子,以最高的礼仪扶他起来,道:“相邦,你不要说了。无论如何,寡人是不会放你去的。寡人的千里江山,不仅要仰仗你。寡人,还要将这片千里江山都托付给你。”
赵豹沧桑的眼眶包含着泪水,道:“君上。”
赵雍,宽慰道:“这几日,相邦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赵豹,拱手道:“诺。”
赵雍面对着赵豹离去的身影,感叹道:“宗室子弟君最贤,奈何子孙...”
穆涧捧着竹简,递了过来。赵雍对着竹简,摇了摇头,很不情愿,接过竹简,认真查看。随着竹简上的字迹,映入眼中,赵雍的脸色愈发肃沉。
司马望族见君上神情骤变,问道:“君上,怎么了。”
赵雍将看完的竹简,递给他,语重心长地道:“赵寅背后,牵扯了这么多人。我这个君主,很失败。”
穆涧安慰道:“君上,想点开心的事。这种闹心之事,交给相邦去处置就好。”
“开心?寡人能开心吗?”赵雍眼色不平,道:“相邦顶住压力,为寡人分担了不少事。寡人身为国君,是不是该为国家做点事。”
穆涧双手摊开,表示很无奈,“你是君上,应该你拿主意。”
赵雍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君,此刻,他多希望自己不是君。如此,便没有诸多的苦恼,缠绕在心扉之间。
司马望族看完竹简,皱眉道:“君上,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穆涧努嘴道:“望族,君上已经够烦忧的。你…”
赵雍打断穆涧的话,道:“君上,本来就不是令人舒心的位置。有烦恼,那是在正常的。身为君上,没有烦恼,那真是怪异之象。真怀恋身为太子的时光,哪会有这诸多的苦恼。君父若在,就好了。”处在国君之位日久,赵雍到有几分理解君父往日的心境。做一名君主不难,难的是做一位合格的君主。
穆涧闻言,满脸颓废。赵雍身为太子的那段时光,是他最不愿意回想之一。穆涧,回想起那段‘悲惨’的时光,嘴角埋怨道:“回想起太傅手中的三寸戒尺,至今还记忆犹新。我手心和屁股,还有些生疼。”
司马望族见过去这么久的尘年往事,穆涧心中还没能释怀。一想到穆涧被罚的情景,司马望族忍不住笑了笑,毫不留情揭穿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伤疤,数落道:“谁让你不好好做学问,也不完成太傅交代的功课。太傅罚你,乃为人师的职责。在你眼中,难不成还有错。”
“太傅处罚我,是没错。可…”穆涧两眼无光,读书识字,在他眼中就是恶魔,望而生畏,“我不是块学问的料子。要不是我父亲,逼着我去读书,我才不会去遭罪。如今,要我回到不堪回首的岁月,打死我,我也不愿意去遭受那份罪。”
穆涧的气话,也勾起赵雍藏着心中的往事。仿佛,一粒石头,掉进平静的水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当年的他,又何尝不是一位令君父烦忧,太傅头疼的人。
穆涧和司马望族的争论恰如其分地静了下来,正好目睹国君一瞬即逝的表情。
穆涧,扁了扁嘴唇,道:“君上,想先君了吧!”
“嗯”,赵雍也不加隐藏情感,点了点头。愁绪犹如江河决堤,涌了出来,“我想着君父的教诲、母后的微笑,还有司马叔叔教我射箭…我…”
司马望族闻言,内心也是一动。他心里,何尝不想逝去的父亲。司马望族的父亲常年在外守着赵国的边境,很少回家。司马望族对父亲的记忆,很大一部分是空白。突然有一天,母亲派人告诉他,父亲回来了。司马望族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当他回到家中,看见朝思暮想的父亲,静静地躺在棺椁里。面对如此骤变,司马望族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塌了。平日里,司马望族故作坚强,努力维持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每当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眼角总会轻轻掉落几滴眼泪。
穆涧见他们神色悲哀,担心他们,伤心过度,无法自拔,安慰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君上、望族,你们可要看开些。先辈未能完成的遗愿,还需要你们去继承。”
赵雍,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是啊!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他们没有完成的宏伟遗愿,就让我们去继承。”
司马望族闻言,顿时一扫悲伤,恢复平静道:“君上说的是。先辈未能完成的遗愿,我辈应当铭记于心,奋发向上才是。”
“你们…”穆涧顿时傻楞地站着。原来他的担心是有些多余。不过看着他们恢复如初,也替他们高兴。
“望族,你说我该如何处置这些人。”赵雍一扫心中的悲凉,对着望族,说道:“杀之,亦赦之。”
司马望族,踌躇片刻,方道:“君上,这些人,固然可恨。杀了,也不能弥补他们犯下的过错。与其让他们轻易的死去,还不如饶他一命。让他们用余生,偿还自己所犯下的罪。”
赵雍回味着司马望族这句话。的确,就这样让他们轻易的死去,还真有点便宜他们。用他们的余生,偿还所犯的罪孽,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
赵雍,点了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